不足五年,紫衣再现人界。
他不知她为何总身着紫衣,但那仿佛成了她的标志。把地府翻个底朝天,也很符合她的标志。
阴与阳对立,要知道他自己对地府都得忌惮三分,若不是地府对天族有利可图,他根本无法实现对阴间的“掌控”。然而居然有人可以将那脱离世尘之地“焚巢捣穴”。
地府说罪魁祸首是只紫衣女鬼,女鬼向阎王报过名字,阎王告诉了他那个名字。
这便是“毁天灭地”的本事么?
原来真是她。
可是,怎么变成鬼了?
距离上次才过多少年,她便已身死?
那个情种神皇,没有保护好她么?
而且,神界的人死后,不应该有尸体和鬼魂吧……难道正如紫衣所说,命运选择了她?那是她的命运,或者说,是三界的命运?
紫衣后来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他缓口气,以为大噩梦过去也许会好起来,实际上也是没完没了。
经扫天一事他再未接纳过任何异界人,只留下个别的囚仙,因着有囚仙打探情报,所以他知晓许多事情。
有一帮家伙惊现于世,似乎是一个神秘群体,会独自行动,也会三五成群,其中不少是死而复生的,有来自人界,也有来自神魔两界。祂们的身影在三界皆出现过,竟可摆脱三界法则,行动自如,实力非凡,行踪诡秘……
很多人说,祂们是三界的祸患,祂们是报复世界的毒瘤。
祸患吗……报复吗……
可是那些家伙中来自人界的,他基本都“打过交道”啊!那他岂不岌岌可危,早晚成为待宰羔羊……
奇怪的是,他想象中的复仇没有到来,那些家伙有过许多次现身人界,甚至个别的还上过天宫威胁他,比如当年铲过他凌霄宝殿的妖王攀申就来吃过霸王餐(字面意思),他吓得不轻,但祂们也没有拿他怎么着。祂们的各种行动在他看来,更多像是在……吃喝玩乐?
有帮家伙在三界肆无忌惮地“玩乐”,真可谓史无前例啊。
没人管祂们吗?
还是说,背后是谁在管束和纵容祂们?
事情越来越让人摸不清头脑,越来越多的事脱离了他的掌控,而且他对此根本无能为力。
他热衷于强权,习惯于以己为中心,却也不得不适应当下情形,适应这甚至自身生死都不能为己掌控的状况。
人生真是除了死亡永不休止,变数永不可预知。
罢了吧,他劝自己“安分”下来,不去想太多,不用去操心太多事,该怎样就怎样,能活着就活着,命数将尽他就等死。
反正,他也活得够久了,反正,他追求的无上他也体验过了,虽然体验得有些曲折和憋屈……
但是,心中有个遗憾一直消不去。他放不下故人,他好不甘心啊。
他以为余生将不会再见到她,以为将会带着这个遗憾直到死。
而命运在某天又跟他开了个玩笑,他竟然真的,再次见到了她!
光阴荏苒,一晃,已过四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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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雯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书,她是因为这书自身发出的灵力波动而被吸引过来取书的,有些迫不及待呢。
“真是的,哥这些年在干什么呀,史书断更数百年是件很可怕的事啊。大作家就是忙,我看你这次更回来多少。”
她翻开史书,看得津津有味,成天泡在书房里。
新更的有关神界和魔界之事记述最多的大都堆积在最近的一两百年,这期间确实是两界空前绝后的大变动。
“原来当年的灭羽之战是这么回事儿?神王走火入魔另有隐情?……”
“可怜的白女王,年纪轻轻就不在了,若她还活着,至今也才一百多岁……多厉害的女子,潇洒一生,无人可比,真是天妒英才了……”
“神皇自困古神冢以时消愁……啊,这二人,我哭死……”
“魔界还是这样乱啊,大魔王竟能一统魔界,真了不起,哎呀,怎么还死了……”
“这在人界毁天灭地、又在魔界一击灭杀大魔王的紫衣……究竟是什么来头?什么!其使用法器玄羽,疑似昔日白女王?!天哪,我就说她怎会死……”
“三界有众多大怪现世,这些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连哥都查不清祂们的踪迹?”
……
她抱着史书,陷在文字背后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各种人物间的恩怨纠葛中不可自拔,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合上书不敢看下去,一会儿翻开书硬逼自己重新走入书中。
她最后才翻看史书记载的关于人界的部分,这部分倒比其他两界丰富些,毕竟人界是三界中地域最广、生灵种类最多最复杂的一界。
然后她得知了一件事。
一件令她难以置信、震惊不已、悲痛万分、愈想愈加意难平的事。
昊天死了!!
她瞪大眼睛将那段文字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误,然后哭得稀里哗啦。
“昊天死了,他怎么死了……他在我上次到人界之前就死了?他怎么能死啊,我怎么现在才知道,我还没见过他呢呜呜呜……”
……
伊族人们想不明白,为何他们亲爱的帝姬一连待在书房数日,出来后“失魂落魄”,然后又没过几天,帝姬说要去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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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神识是一件无聊的事情。
天底下的景色他看了几百年早看腻了。
从上空看下去,最广大的是山河,山河是不动的,变来变去的就是人间。慢着看便是哪里人多热闹些,哪里人少冷清些,快着看便是哪个国家又亡了、哪片地区又统一了,分分合合断断续续乐此不疲,其实也不过在于“利益”二字。
人间在变动,实则也乱中有序。人会变,所以涉及人的事物会变,在一个不灭的整体当中,利益的冲突与和谐的相互作用使得这种变动维持在动态稳定的水平,如果一种冲突形成,必定会产生对应的一种和谐进行介入。
就如某个国家的皇帝驾崩了,必定会有另一个人代替其位置,可能是合乎礼仪的继承者,也可能是夺权者,而该国家有着统治者的事实是不变的,否则,这个国家可能要亡了。
在他看来天族也是个利益的群体,天族与人界的其他群体是相互作用的。他有时候会问自己一个问题:天族对人界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吗?
如果天族不介入人间的事,如果人界的天上没有天宫、不存在天族,这么大个人界会亡么?好像不会吧。人可以不要天神的庇佑,因为人本就是靠自己而活。
这让他怀疑天族存在的意义。若天族并非必不可少,那么它存在于世间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想到天宫的最初建立者,天族最初存在的意义……好似是有的,便是为了人界而存在。那么如今的天族呢?他想过,答案是:为高人一等地活着。
有点讽刺,身在利益纠葛顶端的他竟然会静下心思考这种问题。
日常除了忙那些处理各种利益纠葛的事,消遣方式也没别的什么了,走神识看天下世态算一种。他不知这种日子过着何时是个头。
以为又是个平凡日,看得困了,正打算收神识眯一会儿,谁知神识视野中闯入了一道身影,霎时牵起他久违的思绪,令他精神一震,压着眼皮的困倦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视野中在民间某个医馆前,一名女子将一位行动不便的老妇搀扶出门口的门槛与台阶,随后等在门前目送着老人离开。
他看清了女子的脸,他不会认错,那张脸,那从容自若的神态、沉稳和煦的姿容!
这么久,过去了这么久!她再次出现了!!
呼吸有一瞬的停滞,然后胸口猛地加快起伏,他几乎从座椅上弹起来,睁大的两只眼睛看着有些失神,而实际上此时眼睛里的所有注意都集中在天下面的某处。
哪怕现在有个什么东西要闯天庭,也不能阻止他做一件事。
宝座上的人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璟雯目送完老者离开,叹息那老者的孤苦伶仃,回过神后转身开步准备回到医馆内,这时,身后侧传来一个声音,叫她的名字。
“璟雯!”
这声音好耳熟,令她一愣。
循声侧过身,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挺拔身躯,男子衣着得体,面容端正,目光深沉。
相隔三四步远,二人对视,时间仿佛静止,彼此与各自记忆深处中的影子重合,昔日好似只在昨天。
“……薄海飘?”久别重逢的感触有些不太真实。
在璟雯认知中,人生过客总会停留在昔日,比时间还留不住,一向妥协于岁月与他人不待,怎料今却能与故人再续,且一眼便知,是再相见。
薄从天上飞下来时还担心通过神识所看到的是否为幻觉,眼下看得仔细真实,却也仿若虚梦。
他压不住胸腔内的翻涌,沉积的心绪如泉涌,充入四肢与脑海,他感觉全身又麻又僵,两只眼眶也胀得红红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哭该笑,是悲是喜,然而无论是什么,他都将这股不知如何发出的冲动压制得止于外表。
有太多话想说,想质问,想诉苦,想咆哮宣泄,但胡乱地想来想去,最终却只总结出一句话。
他面对着眼前终于再次见到的女子,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冷静,一句话说得好似把命都交出去了。
“璟雯,我找了你四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