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继父身边的年轻女人时,我一瞬间除了愤怒外,还很百思不得其解。我不理解像他这种成日醉醺醺又猥琐的老男人,到底是怎么吸引到年轻女人的?
我在拐角处停住,拉了拉金惑衣角,让他后退。
想起自己没手机,只好向他借了,偷偷拍了张他和那女人的照片。无非是给母亲取证,希望他们离婚。
但倒霉的是,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该死的咳嗽一触即发,根本克制不住。
光咳嗽还好。不远处又来了一个熟人,也是学校的同学。他看见了我身旁的金惑,远远地大喊了一声。
“金老大,叶枢念,你们怎么在这儿?”
他一喊,继父便循声看过来。
五分钟后,医院后面无人的空地上。
继父起初有点慌张,但很快咧开嘴,皮笑肉不笑:“哟,枢念,你不是好好学生嘛,怎么浪到医院来了?还是跟这种小子一起。”
金惑见他语气不善,贴着我耳朵压低声音:“这谁?”
“我继父。他出轨。”
他闻言,眉挑了下,不动声色地站在我面前。
“你刚拍了我是吧?”继父眯着眼,示意那女人靠边,“给我删掉!个小崽子瞎掺和什么,你妈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离婚,你娘儿俩还要靠我养呢。”
“乖,别做让老子不高兴的事。”
金惑将我拨到身后:“有什么话先跟我说。他今天生病了,身体不好。”
“跟你说?你谁啊?别他妈瞎逞能,是你是他监护人,还是我是他监护人?”
继父说着,上下打量金惑,一眼看出了他的家境:“你这样子可不像是他亲戚,这小崽没有有钱亲戚啦。哦不,有一个,但是根本不认他。其他全是穷鬼,你看着可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金惑出了学校不喜欢穿校服,他的着装打扮全是名牌,有些我根本不认识。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别吓唬他。我说了,他生病了。”
金惑还是拦在我面前,他看出了我继父完全是个街溜子。
“我吓唬他什么啊,是这崽子自己像个兔子,平时一看见我就躲,老子长得相貌堂堂,像是要吃了他的样子吗?!躲他妈个球啊,别整得老子想奸了他似的。”
继父看见头一回有人站在我面前,出言愈发恶臭。
“你嘴巴放干净点,这是人说的话吗?!别忘了你是他什么!”
金惑看起来比气得浑身打颤的我更生气,他的手握成拳,骨骼“咯吱”作响。
“在国外,你这种程度的我们可以控告你猥/亵,你随时会被关进去!阉割了你也不冤!”
他的声音结着冰,抓着我手的手腕上青筋暴起,我从未见他这般生气。
“哟,你小子也知道是国外啊?那这地儿是什么,你拿眼睛看看?这可是大陆!”
“老子可没对他做什么,他是奶/子够大,还是能生孩子?一天到晚跟做贼似地防着我,怕我睡他,臭婆娘养出来的东西,先去泰国把那玩意儿割了再担心我上他吧!”
这话一出,金惑忍无可忍,直接对着继父的脸,结结实实就是一拳。
继父猝不及防,他完全没想到金惑练过,直接被打懵了,偏着头时,从口中飞出一口血牙。
除了篮球、滑板、马术之外,金惑还很喜欢拳击运动。他看着瘦高,但穿无袖T恤时肱二头肌很结实,手臂肌肉的线条很好看,但又不过分。
倘若在平时,面对这种侮辱,我大概也会不自量力地和继父斗殴,反正鱼死网破。但今天生病,全身无力,只觉得母亲竟会找这样的人当对象,悲哀之余只剩可笑。
我很清楚,母亲不想离婚的原因只有一个,她没有经济来源。
只要当作没看见,事情便没有发生。她是这样自我安慰的。
何况,我又不是女生,继父对我的骚扰在她看来也就是口嗨而已。
眼前的男人是成年人,金惑虽然已经有一米九了,毕竟是个未成年。
继父曾经是混混,体力不错,被打了一拳后摸了摸下颌,冷笑了声,也一拳朝金惑挥来。
“X你妈的啥玩意儿,敢打老子!”
但金惑轻巧避开了。继父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再次挥拳。
我担心金惑处于下风,趁继父不备,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他往后一绊,但他力气太大,将我往后一甩,一肘击下来,我被他直接甩出去,摔在地上。
金惑见我被摔,怒吼一声,扑上来,他们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我从地上爬起来,在继父试图挥拳打金惑的时候一把拖住他手臂,用尽全力。也不知道三个人缠斗了多久,最终被医院的保安拉开了。
有人报警了。
但我在警察来临前就拖着金惑走了。继父当然也不想见警察,早就溜之大吉。
这一年,我们都十六岁。
我那么懦弱胆小,害怕被派出所找去约谈,更害怕被全校通报,我只敢龟缩在自己的世界,小心翼翼的,尽可能避开那些试图伤害我的人,而不是勇敢挥舞拳头,砸碎身边的纸老虎。
同时,我又很担心护住我的骑士会被连累,不断向上苍祈祷,祈祷我不要成为他的累赘。
“为什么要走?!”
金惑被我拖走后,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此刻他的表情有些阴郁。
我摇摇头:“明天我还想月考完。”
他蹙眉:“他平时就是这么跟你说话的?他这是性骚扰!”
“性骚扰”三个字是我平常根本不会听到的词汇,那时候的我很是以此为耻,一度产生自我怀疑,为何芸芸众生那么多人,偏偏是我遭受这种?
我犹豫了下,告诉他说我和继父平常很少能见到面,大多数我回家的时候他不在。偶尔他在家,那时候我母亲也在。
这三年多来,除了上次莫名其妙地被拍了下臀部,他确实没对我造成什么,只是言语骚扰和那种令人烦躁的眼神。
“像这种人,如果不狠狠地撕碎他,让他吃尽苦头,他还会有恃无恐的。”
金惑还是铁青着脸,他对我的处理办法很不满意。
“就算去了,也没有证据,毕竟他没有真做过什么。而且,事情闹大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看我。”
我轻轻碰了碰他手臂。解释完后,他还是有点生气,转身,独自往前走,头一回没理我,我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受了这一遭后,感冒竟奇迹般地好了不少,也许是心理原因。
其实我很难过,我当然希望把继父扔进监狱,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可这只是一个闭塞的小城。我很明白,结局无非就是他被教育几句后释放,而我将成为大家讨论的焦点。
甚至,社交网络上他的信息都不会出现,有可能只是一个代号。而我,从姓名到过往,会被好事者一一扒出来,公开处刑。
甚至会有人诋毁我是自愿的。
我将再也不能过上平静的现实。
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控之前,我一个人无力去抵抗庞大的现实。
半个小时后,在医院附近的一座偏僻公园,我让金惑坐在长椅上,帮他擦药。
他的脖颈方才被继父抓到了,先前有伤的地方流了血,唇角也因此有了点破口,不太明显,但我担心留疤,坚持要给他擦药。
强行检查了他身上其他地方,额角似乎也有抓破的痕迹。一想到是因为我害他这样,我愈发愧疚。
“抱歉,方才我不该朝你凶。”
他神色缓和下来,开始向我道歉。
我心想,他那根本不叫凶,也就是声音大了点而已,比我母亲和继父和气多了。
我笑了下:“你哪里凶了,你是最近对我最好的人了。”
“是吗?”
他坐着,抬头望稍微屈膝弯腰的我,脸上又瞬间漾起了少年人的一点餍足与得意。
“真的。”我很肯定地说,同时因为他一直动来动去不肯好好配合我擦药而敲了下他,“别动,不擦会破相的。”
“你小时候你爸妈养你肯定很辛苦,简直有多动症。”
我往后捋着他的头发,仔细查看他的额角,忍不住说。
“怎么会?我很好养的,我爸妈经常不在家,我一个人钻进玩具屋里能玩一整天。我五六岁的时候就很独立了。别的孩子到处找妈妈,我是,‘一边儿去,别找我,我要做游戏’,我妈妈一度还因为我不依赖他们担心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跟我完全不同。
我记得小时候,母亲出门的时候,经常会将我锁在家中,腿上拴着链子,活动范围也就是厨房和卫生间。
我对此习以为常。我完全没有多动症,只习惯安安静静地呆在同一个地方。
“都说了别动,真留疤我会于心不安的。”
我轻轻抚上他的眉心,再次请求他。
这么俊美的一张脸,我可不想它留疤。
“至于吗?哪有那么严重?”金惑耸耸肩,有些哭笑不得,“我以前也打过架,伤口都比这重多了,随便弄一下就行,你不会以为我是那种脆皮纸做的娇气包吧?”
他还是那种爱挑战又爱冒险的少年郎,以身上有伤痕为荣,讨厌被看轻。但我强行摁住他,吓唬他说不好好擦药会毁容,到时候就没那么多漂亮女孩围着他转了。
“随便。你不会以为我天天到学校来就是为了招惹她们吧?”
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略有些委屈的表情:“别人这么看我,我是无所谓的。但倘若你这么想,我会觉得很冤枉。”
虽然我也一度觉得他的轻浮大名有些名不副实,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也没觉得他多海王,但倘若以我作为摄像头视角去归纳的话,能看到的内容很有限。
换句话说,我只能看到金惑展现给我的那部分。
可是当时,他那么专注地盯着我,漂亮的眼睛仿佛含蓄着一些未宣之于口的心事。不由自主的,我的心口情不自禁地咯噔了下。
我为他很在意我的想法而庆幸。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出一些接下来我很渴望听到的话。
但实际上,就在我心跳赫然加快,脸莫名其妙发烫,整个人忽然紧绷之后,他却将话题一转:“哎,不是说帮我擦药吗?怎么走神了?”
我有些尴尬,假装根本没走神,重复着先前的话:“我让你别动。”
用棉签蘸药擦他颈的时候,他明显怕痒,喉结滚动了好几下,偏头想躲,似乎还想笑。但不知为何,脖颈依稀有一些浅浅的淡红,我猜是因为秋天换季,这里风并不小的缘故。
擦他唇角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睫毛真的很长,阖眼的时候,在脸上落下两片厚重的剪影,尤其是对比着他冷白的肤色。
我忍不住感叹了声,手轻轻碰了下。
他忽然睁眼,漆黑的瞳孔正对着我,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怎么了?”
“好像蝴蝶的翅膀。”
我解释说。
“哦。”他阖眼,但很快,又重新睁开眼睛,“叶枢念。”
他忽然喊我的名字。
“嗯?”
我随口应了句,又拿棉签在他唇角的破角处轻轻刮了下:“疼吗?”
“不疼,但我帮你打架,你得奖励我一下。”
他说着,忽然将我一拉。
奖励?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他手的动作,在他腿上侧坐下来。我最近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坐在他腿上的事了。
这里略有些偏僻,周围阒静无声,好半天都没有一个人走过,唯有晚风幽幽拂过。
月色明澈,我和金惑几乎头挨着头。
彼此能听见对方清晰的呼吸声。他静静地看着我,视线让我想起了在洛城图书馆的那次,他别着我的手腕将我推到书架前,眼中露出危险的劫掠的一面,像那种凶险动物。
炽热而野性。
我隐隐觉得不妙,猜他又要恶作剧了。果然,他略微偏着头,朝我指着唇角那道不明显的破口:“你看,我都这样了,你总该奖励一下。”
刚才是谁说这么点小伤根本不必要擦药的?
“那、我也去买糖你吃?”
我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奖励。
“切,幼稚。”
他一脸无语。
“那、我帮你多擦点药,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