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我过得很忙,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各种习题,除了月考将近之外,市里有一个生物竞赛也需要我去准备。
就这样过了一些在被窝里用手机照明学习的日子,直到竞赛的前一天。
那竞赛是在大都市洛城举行的,我前一天得赶过去,在出发之前,我想着既然要去母亲心心念念的洛城,总归得和她说说,问她要不要带些东西。
后来再回忆起这段,我只觉得这次临时起意的回家根本是个错误。
那天下午我背着书包出现在家门口,隔老远便听见母亲和继父在屋内吵架,碗碟摔碎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我几乎想转头就走。
母亲眼尖地发现了我,一把叫住我:“枢念,听你们老师说,你明天要去洛城?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继父一看见我,细长的眼睛便眯起来,面目猥琐,我十分不明白母亲既然和这个男人过不下去又为何不离婚。
没想到,她把我叫到一旁,说的第一句话是:“明天考试完了,你去找你爸吧。”
我爸?
我当时差点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是说我生父的时候,简直吃了一惊,因为母亲之前一直告诉我,说我生父多年前就病死了。
“那狗东西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得很,很有钱,我最近又拿到他的联系方式了,知道他在洛城,你考试完了可以去会会他,给他说点好话。”
说着,她递给我一封信:“到时候把这信给他。”
我有些好奇,既然母亲有他的联系方式,为何不打电话,而是用这种最传统的联系方式。她冷笑了声:“早联系过了,那狗东西拉黑了我。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
“对哦,你那个很有钱的老爹,他是跟你老娘有仇,又不是跟你有仇,这种事当然你去比较好,当面谈嘛,人家不好拒绝的~”
继父耳朵上夹着烟晃过来,慢悠悠说。
“到底什么事?”
我问母亲。
“借钱。”
她将手在围裙上擦了下:“家里到处都缺钱,你又不是不晓得。”
我无话可说。心里却异常兴奋起来,原来,我也是有父亲的。
这种兴奋起初只是一点点火星子,在我胸口空荡荡地窜着,很快蔓延到身体里,我感到浑身暖洋洋的,连外面略有些阴霾的天空都似乎一下子放晴了。
此时此刻,我仿佛成了一个即将被神垂爱的渡厄者,完全没去想倘若生父真的在意我,又为何会这么多年不闻不问。
为了迎接明天的考试,也为了即将与生父相认这个重大事实,我怀着沐浴焚香的心情将自己好好捯饬了一番。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母亲正在厨房忙活,继父靠在我卧室门口,吐了一口烟:“枢念,你皮肤可真白。”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准备关房门,他却一把抵住,用那种我恨不得朝他吐吐沫的表情看着我。
“你不想知道你亲爹的事吗?你老娘不会告诉你,但我知道不少。”
我用力关房门:“我自己会查!”
他看起来根本没用力,但房门就是关不上。
他压低声音,目光从我锁骨上瞟过:“你这么怕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可是带把的,老子顶多觉得你这张脸有点像小姑娘,别他娘的以为老子真喜欢男人了!”
“还口口声声要报警,我他娘的对你真做了什么吗?!传出去人家只会觉得你有病,读书读成个书呆子,一天到晚幻想男人会对你做什么,你这叫什么,叫普信男!”
他“切”了声:“满大街的奶/子都不够我看的,看你这带把的钢板干什么?!”
我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可手中确实没有证据能证明他试图猥亵我,家里并没有监控。
随后,他又说:“你亲爹有钱得很,几十万在他眼里都是毛毛雨。但他跟你老娘关系可不好,从他那骗钱可不容易,那商人啊,一个个鬼精鬼精的。再说,他早就结婚了,有个女儿,比你小几岁。”
“我见过一次,你老娘带我去看的,好几年前了,那小孩活得跟公主差不多。你呀,命不太好,男生女相,你老爹可不喜欢你,他就宠他那宝贝新女儿……”
一个小时后,我在耶城高铁站等带队的老师,跟我同去的还有十来个学生,女生居多,她们都很刻苦,都在座位上刷题。
我正在翻一本赫尔曼·黑塞的《悉达多》,感到肩上被人轻轻敲了下,以为是带队的老师,一抬头,居然是几日未见的金惑。
怕影响其他几个女生,我和金惑一起到了稍微远点的地方。
他没有穿校服,换了一身新的潮牌卫衣,照旧将兜帽拢在头上。看起来成熟了不少,高高瘦瘦的,给人的感觉很像一个预备役男团偶像。
我注意到,他重新戴上了在学校里便会摘下的耳环,塞着耳机,背着一个单肩包,双手插兜,走在人群里很打眼。
路上有不少女孩子都在看他,包括成年女性。
一问,他今天请假了,居然也去洛城,正好跟我同路。
原来,耶城是他奶奶的家乡,他父母回国常驻地则是洛城。这几天他父亲回国了,在洛城举办活动,他过去看他们。
“你呢,去考试?别紧张,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他说着,递给我一粒口香糖。
因为时间紧急没买到二等座的票,所有参加竞赛的学生都是一等座,当然票钱由学校报销。
金惑的车厢与我隔了一个,快上车的时候,我看见他朝那几个女生走去,我以为他去跟她们搭讪了,心中隐约有点膈应,觉得他这人轻浮的老毛病又犯了,一看见女生就搭讪。
抬头时,发现他正跟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发女生说话,表情很正经。说着,他朝那女生指了指我,那女生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等上了车后,金惑在我身侧坐下来,我才知道他跟我旁边的女生换了位置,方才跟他对话的戴眼镜女生原先是坐我隔壁的。
“我特意换过来的。怎么样,我坐你旁边没打扰你吧?”
他在我邻座上靠下来,懒洋洋地捋了一把头发,歪头看着我,漆黑的瞳孔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躺在竹床上看见的盛夏的星辰。
很近,但又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