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讶然看着他,胸口仿佛被人重重一击。
我从小就很生人勿近,但这和高傲毫无关系,不如说是过分内敛,习惯隐藏自己的感受。金惑不同,他长期待在西方,更习惯用热烈直爽的方式去表达他的感受。
他现在是在鼓励我多展现自己。
很微妙。
在家里,母亲总是反复诉说着我如何比不上已逝的姐姐,对我总是摇头叹气,从来都很少听到夸奖,导致遇到挫折后习惯性自省能力不足。
如今宽慰我的,却是一个我认定曾不断捉弄我的人。
金惑见我发怔,又轻轻弹了下我的额头:“走吧,现在时间差不多了,该你上场了,等结束了我送你回去。”
接下来,金惑宣布将由我弹奏《菊次郎的夏天》,但他说完后台下仍然很吵,还沉浸于方才的性感舞蹈中。
“咦?那是金老大的朋友,就是今天在群里发过的那位?”
“我去!金老大也有这种朋友吗?这男的女的?看起来好文静啊,金老大不是最喜欢那种活泼外向的辣妹吗,什么时候开始结交这种了?”
……
金惑原本已经到了台下,他不太高兴,长腿一蹬,很轻松地跃上舞台,拿起话筒。
不得不说,他组织活动的能力确实令人刮目,完全看不出是个高一的学生,很早熟,在他的三言两语下人群很快寂静。
我被迫上台,灯光打在我身上。
我坐在钢琴架前,深深呼吸,就当台下无人。
正要开始前,我往台下匆匆一瞥,但没看到金惑。
我有些意外,这里我熟悉的人除了经理便只有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时,视野的最前端有人朝我招手,我把目光拉远了些,才发现金惑正站在远离人群的最后面。
他独自站在那里,靠着窗台,一手端着杯咖啡,另一手随意枕着窗沿,身材很修长,微微翘着唇角,完全是一副风华正好的少年郎模样。
那里恰好也有一簇灯光。
他起初只是静静看着我,发现我在看他后,朝我挥挥手,又比了个“点赞”的手势,还就着端咖啡的手比了个“爱心”。
我收回目光,一旦真正投入弹钢琴,台下对我来说确实是无人。
我整个人完全沉浸其中,等一曲结束的时候,台下都在鼓掌,反响看起来很不错。
我感谢并下台后,金惑这才朝我走过来。
“你方才是全场唯一的焦点。连生日的主人公跟你比都逊色了。”
他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揽过我,在我耳边悄悄说。
“瞧,他们一定会说,老金你交了个很厉害的漂亮朋友~”
他不吝于夸奖我,又递给我一杯水,白开水,他还记得我不喝咖啡的事。
随后,我们到了外边的走廊里。金惑忽然朝我张开双手:“要抱抱吗?”
我愣了下,还未回话,他立即低下身子,不由分说地将我抱住。
“你上台之前很紧张。”
我被他抱在怀中,错愕地仰头,原来他早就谙知了我当时的状态。
他的身高比我高太多了,肩膀也很宽,我靠在他怀中,几乎清晰地听见了他的心跳声。
明明不久前,我还很担心他会不会带着小团体霸凌我,可现在,他却将我紧紧抱在怀中,这情形不能说不诡异。
“不好意思,擅自抱你了。”
耳边传来他温柔的轻笑声:“国外都习惯这样。比起其他,拥抱更能表达一切。你刚刚看我的时候,眼神很动人,所以我擅自这么做了。”
“叶枢念,你真的很特别。”
他将右手落在我后背的肩胛骨上,轻轻碰了碰:“但是好瘦。”
我没能挣脱他的拥抱。
这天虽然很倒霉,从母亲到继父,提起我都是苛责我不够争气,只有我认定的轻浮少年金惑,他竟然第一个夸赞我,鼓励我,实在是……世事难料。
片刻后,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Party仍在继续,没人在意外面的雨,毕竟第二天依旧放假,这群富二代们又多半没有门禁,只有我心急如焚。
“不行,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去会被骂死!”
这么大的雨,打车都很难吧……
金惑坚持要送我,他从经理那借了黑色碳素大伞,足够两个人撑。
“不用,我一个人回去。”
我一想到我好端端一个男生被人送回去,便觉得别扭。
金惑却说雨太大了,这种天气最容易出事,他必须得保证我的安全,讨价还价了一番后,最后各自退了一步,他要看着我上出租车。
外面大雨滂沱,整个世界一片昏黑,加上又有狂风,简直寸步难行。
我们共着一把伞,金惑几乎是胳膊夹着我的肩前行,我被斜飘过来的雨刮得根本睁不开眼,他拉上我卫衣的兜帽,用侧肩挡住我,我一路上几乎被他揣在怀里了。
到等车的地方,我才发现金惑的后背与头发几乎被打湿了,但我因为被他揽着,除了裤腿,身上几乎毫发无损。
不过,半路上,我先前被撞疼的脚踝有点疼了,刚刚“嘶”了声,过水沟的时候,金惑不由分说地把我夹起来,抱着我过去。
说实话,若是平时我会不好意思。但遇上这种极端恶劣天气,脚又确实疼,我只当他是乐于助人,对他印象好了不少。
“裤腿不卷起来吗?”
他将我放下后,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提醒我。
我摇摇头,反正都已经湿得很厉害了。
他却把伞塞到我手里,蹲下去,帮我挽裤腿,边挽边说:“你脚踝也太细了,好像轻轻一折就会碎掉。叶枢念,你多吃点。”
他说着,手指还握了握,指腹有点凉。
但他忽然起身,将我往他身前一拽,又揽着我快速后退,动作一气呵成——我被他抓得一趔趄,毫无预兆地再次栽进他怀中。
“小心——
原来是我身后来了一辆差点撞过来的车。
“看不出来,你成绩很好,但人有时候有点呆。”
他低头看着我,扬了扬唇角。
我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忘记了扑进他怀中的尴尬,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在说我笨?”“当然不是。是说你有点天然呆。”
他抓了抓头发,又补充了句:“很可爱。”
我完全我不觉得我这人跟“可爱”有任何关系。他说着,拉开在我身侧停下的一辆车,直接把我塞进去。
“到家了发个消息,注意安全。”
他又把那把已经收起来的大伞塞给我。
这意味着他要在雨中奔跑……
我自然拒绝,但车门已经被他关上了。
出租车行入雨中的时候,我回头,金惑站在公交站的雨棚下,朝我挥手,又朝我比了个爱心的手势。
雨势令车窗很模糊,我依稀看见他似乎勾着唇角。
车越来越远去,高大的少年也越来越看不见了,只有他拢着帽子在暴雨中奔跑的模样令我永矢弗谖。
我知道回家后又会遭一阵不小的骂,但心情意外空明。
我得到了超额的鼓励和嘉许,来自一个我眼中轻浮的花花公子男孩。
明明之前和金惑完全不熟,但今天和他的距离意外拉近了不少。而且,他与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似乎并不是个很轻浮的只会跟女孩子胡闹的人。
至少,今夜不是。
Party上来了很多很漂亮的学生,也有不少女孩主动找他聊天加他微信,但我目光扫过去的时候,他不是在看我,便是一个人倚在角落,漫不经心地看着人群,像是在想些什么,瞳孔有些失焦,有一种很特别的仿佛根本未曾融入的氛围。
这种感觉我很熟悉,叫格格不入。
我第一次在一个那么外向帅气的男孩身上感到这种游离的氛围。
一度觉得,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当然,回家后是必须得挨骂的。
“你又去哪儿玩了!这么晚回来,身上都湿透了!”
“我跟你说,少跟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你姐这方面就根本不需要操心!你今天像是去图书馆的样子吗?!身上怎么有香水味……枢念,你不会跟女生出去玩了吧!”
母亲在外面擂门,大声数落着,唯恐我跟着什么人学坏。
“下次再擅自跑出去,我天天把你锁起来 !”
我洗完澡后换上干净衣服,躺在床上,摸到地上掉出了一样东西。无线耳机。
是了,之前在party上的时候,金惑起先戴着耳机,后来说送我回家,让我听歌,便暂时放在我这。
我在网上搜了下价格……好吧,几千块。
果然是有钱人。
这人真是,明明他是今天party的发起者,场内跟他熟的人多得是,可他却把对我来说天价的耳机存放在根本不熟的我身上。
太奇怪了。
准备发消息告诉他“我已安全回家”的时候,才意识到我根本没他的手机号。
今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