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方才的气息还落在我唇侧,余温犹在,不得不说,那是一种很清新的宛如雪松清香的香水味。
见我仍有些迟疑,他又说:“真不骗你。留下来吧,我保证,你会是今晚的的头牌。不然,我现在就给你转账?”
刚说完,去里屋找活血化瘀药的陈经理便过来了,提醒他:“别转账。小叶这种高中生不像你满身都是电子设备,他经常拿不到手机,转账也没用,账号那端大概率是家长,得给他发现金。”
“小金说三倍工资就三倍工资,你要吗?”
经理又问我。我咬了咬唇:“……要。”
接下来,我准备自己上药,刚捋起裤管,金惑便说:“我来吧,我打球的时候经常弄伤腿,比较有经验。”
我有些别扭,摇摇头:“没事,我自己来。”
下一刻,我刚刚捋起裤管,脚踝便被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指腹有点湿润的凉意,体温比我想象的更冷。
我有些尴尬,忙说:“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别动。我稍微帮你按几下,疼了就说。”
金惑强势地打断了我。
我的脚踝落在他手里,只觉得这气氛诡异极了,明明不久之前,我在路上碰到金惑还担心他会带领他的拥趸们霸凌我。
现在,他竟然在帮我按摩脚踝。
我越想越别扭,忙去拎他的手腕,皮肤相碰的那刻,金惑掀起眼皮,用一种我根本看不明白的表情看着我。
那么漆黑深幽的瞳孔,像是一下子看进了人心里去。
我越来越不习惯看他的眼睛了,总觉得莫名发憷。
“别介意,我对男生不可能有什么想法,我只喜欢女生。”
接下来,他忽然一笑,微微歪着脑袋,是一副意味不明的模样。
他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只好作罢。
再拒绝,便显得心底有鬼。
随后,金惑便不再言语,他单膝跪在我身前,手掌比我想象的更大,也可能是我的脚相比一般男生要小一些的缘故——这件事曾令我有些自卑。
他握住了我受伤那只脚的脚踝,薄而凉的指腹在上面轻柔而不失力度地按摩着,很谨慎,很细心。
明明初见面的印象对他不太好,可此刻我的心跳却莫名加快。
当他的手掌心大面积触摸和揉捏我足部的皮肤时,我感到耳根发烫,浑身体温升高,一种奇怪的感觉充盈在我的胸腔,令我无端紧张。
我很确信我不可能喜欢他,身体的这种诡异反应大概是因为他的脸的确无可挑剔所致。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我们交流的氛围和我与其他任何一个男生都不一样,十分诡异——包括周瑀泽,我跟周瑀泽经常很随意地聊着天,偶尔还打闹,我对他完全不紧张。
但跟金惑在一起时氛围总是出奇别扭。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无法形容心底那种感受,很煎熬,很令人如坐针毡。
“怎么样,我的服务还不错吧?”
金惑忽然抬头,那双形状很好看的眼睛像邀奖赏似的弯起来了,依稀有点得意。
我怔了下,不习惯对我如此温和的他,愈发紧张了,咽了咽口水:“……还好。”
“只是还好?”
金惑的表情居然有些委屈。
“我以为公主殿下会大大夸奖我呢。”
他惋惜的表情很像那些美少女动画中帅气而轻浮的男主角。
“……别叫我公主。我是男的。”
我忍不住道。
“长得漂亮就可以叫。哪条法律规定不能叫?”
金惑扬眉,笑容促狭:“你如果想报复回来,也可以叫我公主,我就不介意。”
我:“……”我可没打算这样喊他!
“对了,今天我当你的按摩师,那以后礼尚往来,你可以不帮我按,但我打球的时候,你至少得给我送瓶水吧?”
金惑开始向我提起了要求,我就知道他不可能免费帮我。
但我怎么记得,一般给场上的球员送水的多半是那些女生?要我一个男生那么做,也太奇怪了。
我犹豫了下,金惑挑眉:“不愿意?”
我只好道:“一般只有女生才会这样吧。”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谁规定的?法律?”
我不想与他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了,想起方才被他踹了一脚的夏笙,趁那女孩不在的功夫,小声问:“夏笙是你女朋友吗?”
如果夏笙是他女朋友,他当然不可以接其他女生送的水,要我一个男生送,似乎也说得通。
“女朋友?”金惑的表情一瞬间有些错愕,但很快笑了,是那种忍俊不禁的笑,“怎么,你吃醋了?”
我暗暗有些后悔,后悔不该打听他的私事,显得我好像很在乎他是否单身。
“我只是觉得,你不让女生给你送水,偏要我送,是因为你已经有女朋友了,你要和其他女生避嫌。”
我只好冷着脸说。
没想到,金惑却忽然勾住了我的小腿,用力一拉,我猝不及防,差点跌到了他怀中。
“喂,你——”随后,就见他贴在我耳边,继续用那种很蛊惑的声音说:“哦,我有女朋友了,我得跟其他女生避嫌,跟你不避是吧?”
我心脏砰砰乱跳:“……我是男生。”
“男生就不避了?”
这人说话时声音像带着钩子,挠得人心口酥酥麻麻。
我很清楚他这句暗示性的话只是捉弄,因为他不久前强调了好几次他只喜欢女生,但还是为彼此如此近的距离感到紧张。
天知道,今天一整天,我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我咽了咽喉咙,心一横,刚想说“别忘了,我们可都是只喜欢女生,要避什么嫌”,就听金惑继续说:“方才你问我夏笙是不是我女朋友——”
我正等着他说下去,他却戏谑般地缓缓吐出两个字:“你猜?”
一与他对话便莫名其妙处于下风,我有些挫败,尤其是现在我的脚踝还落在他手里。
这种莫名暧昧的距离令我恐慌,便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弄疼我了。”
金惑低头:“弄疼了?”
我现在只想离他远些,遂截住他落在我脚踝上的手:“你手劲太没轻没重了,弄得我很疼,我自己来。”
金惑有点诧异:“是吗?但以前打球的时候队友受伤,暂时没等到医护,我被迫上手的时候,他们都说我是按摩的天才。”
“但谁愿意按哪些臭男人呢。”
“光是靠近他们,我都要头昏了。”
他很嫌弃地“啧”了声,我一想到他先前说过的喜欢女生的话,心里越发微妙,唯恐陷落进他这座深不可测的沼泽,便再次强硬地说:“请你放开我,我自己来,你按得太疼了!”
他总算松开我后,我垂头装模作样地擦了会儿药,一抬头,发现他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
视线一对上,他并不避开,反而往上提了提唇角。我被他盯得颇为不自在,继续低头。少许时间后,再抬头,他还是在看我。
我以为我身上有什么奇怪东西,但检查了下,一切完好。
第三次抬头,他还是在看我,我忍不住道:“你到底要干嘛?”
“没什么,欣赏公主殿下的美貌。”金惑双手插兜地耸了耸肩,“对了,你的手劲可比我方才大多了,我倒觉得自己要比你怜香惜玉呢。”
又是这种并不好笑的笑话,我眼神犀利地剜了他一眼,这人坦然迎接着我的眼刀,又慢悠悠地品评了一句:“你真是男生吗?腿又白又直又细,完全没有腿毛呢。”
“……”
光是跟他打交道,我便出了一身冷汗。
我现在对他没有像先前那般畏懼了,他亦不会用那种冷酷的目光看我了,可这种忽近忽远的距离,忽调侃又忽认真的氛围,半真半假,简直令我头疼不已。
一个小时后,生日会开始了。现场来了不少年轻人,至少二三十个,有些看起来还是大学生模样的人。
期间,我听说生日会的主角夏樰快要大学毕业了,也是他们富二代圈子的人,她比金惑大几岁,曾是他的家教老师。
她在聚光灯下露面的时候我几乎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实在太完美了,长着一张清纯的面孔,但身材极好,长腿细腰丰胸,笑起来的时候又很甜媚,很纯欲风。
总觉得,这世上有些人或许天生就是命运的宠儿,比如夏樰。
咖啡厅很大,里头特意搭了舞台,夏樰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男生合跳了一支华尔兹,灯光打在她脸上,她就像一个优雅高贵的皇后。
一曲完毕,她立即换装,又独舞了一支性感妩媚的爵士舞,宛如一只魅惑的猫妖。这对于台下不少只有十几岁的少年们来说,实在是有些超过。
现场的氛围极其热闹,嗨得简直像电视里的酒吧。男生们的欢呼声响彻整个咖啡厅,嬉闹声、夸赞声、喝彩声……络绎不绝。
有人甚至泼起了啤酒和香槟,跟着舞台上的夏樰一起在台下舞动。
我稍稍退开了些,试图远离身边那些激烈喝彩和泼酒的男孩们。他们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我担心被卷入他们之中,导致脚踝的伤再度加重。
说实话,不管夏樰在台上做多少魅惑的动作,我都很麻木。我越发意识到了,我对女性的身体之美不会有任何悸动。
这一刻,我突然想,我喜欢的到底是什么?
男生?亦或是未曾邂逅到的其他未知?
所有人都是如此兴奋,他们是属于世俗的大众的一员,而我独独走向了一条逆行的路。如此想着,目光扫过周身,在一群大声喊叫的男生中,感到了一种无以言说的孤独。
这种孤独往往诞生于喧嚣——在成百上千种声音汇成的狂欢中油然而生一种莫可名状的孤独感,这是我与生俱来就很容易体会的感受。
这一瞬间,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很想从这种喧嚣中逃开。
整个世界都是这些合群之人所组成的舞台,我注定格格不入。
然而,下一刻,当我不经意间转头时,在绚丽如霓虹的舞台灯光中,却撞上了一道笔直又灼目的视线——有另一个男孩并没有盯着台上,他竟然一直在看我。
是金惑。
那看过来的瞳孔深邃得好似永夜之海,并不轻浮,很静默。与那片大海里射出的视线对视的那刻,我心跳一瞬间仿佛暂停了。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我再度看过去时,我确认了这个事实,他确实没有看台上,反而一直在看我。
我有些意外,困惑地看着他,又指了指台上,他这才循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眼台上,但对于正在跳舞的夏樰反应很平淡,完全不像那些看见胸和腿就激动得眉飞色舞还尖叫的男孩们。
隔了段距离,他忽然弯起唇角,朝我轻轻笑了下。
我看见他用口型轻轻喊了我的名字:“叶枢念?”
那笑容就好像电影里惊鸿一瞥的镜头,不是噱笑,也不是冷笑,而是像一束花在喧嚣中寂然绽放的淡淡一笑。
在这种年轻的荷尔蒙与多巴胺乱飞的狂欢之中,我似乎找到了另一个同类。
这一刻的金惑是如此寂静。
他于我而言,仿佛是高蹈于那海岸上的孤独礁石,正杳离于喧嚣的陆地,与一切从众的狂欢格格不入,令我忽然想到了那句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奇怪的,擅自将他归为同类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