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期间,母亲一直在絮叨。
我心神不宁地想着那照片上的几个小字,完全插不上话。倘若我的姐姐还在,她定然会以她的方式哄她欢心,那决计比我现在的不知所措要好得多。
“皮肤这么白,跟个死人样,你还是男生吗?天天吃这么少,瘦得跟棍子似的,出门人还以为我虐待你,你就不能多吃点?!”
胃里一阵翻涌,但我为了堵住她的话头只好又去添了一碗。
中途,原本应该回家吃饭的继父一直没回来,据说是在外打牌。
母亲左等右等,突然放下筷子,朝我吼道:“不想吃就别吃,你去照镜子看看你的脸,你是吃饭还是吃黄莲?!”
“一个一个的,连吃饭都不省心,大的宁愿打麻将也不回,小的只知道甩脸子,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我心知母亲是因为等不到继父将气撒在我身上了,尽量不往心里去。午饭食用完后,我一回到卧室,便听见一道落锁的声音响起,是母亲把门反锁了。
“你这个年纪就该好好读书,别往外跑了!”
我习惯了母亲的情绪化,重新坐下来看书,强行令自己忘却那张照片的事。幸好我的卧室自带卫生间,不然母亲一直反锁门我连基本的三急都无法解决。
就这样,我又午休了半个小时,等处理完一套物理试卷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
我的卧室有一扇窗,它很像古代的支摘窗,窗户是可以向上支起来的,但从窗户看过去的不是户外的蓝天白云,而是一道纯白的光秃秃的墙。
我推了推房门,还在反锁中。但和咖啡馆经理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前几次我去兼职时母亲刚好打工去了,只有继父在,他虽然总是贼眉鼠眼地看人,但不像她一样时常限制我外出。
我敲了敲门,外边一直没动静。我有些泄气,担心今天可能要被关一整天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颇重的脚步声。
随后,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我的视野里出现的是本该在打牌的继父——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工作,只有深更半夜才会回来,我很少能碰到他,今天是意外。
他眯着眼睛,掸了下烟,用一种令我不舒服的目光打量着我:“那女人出门了,小崽子,我放你出去,但你得记住我的好。”
“别忘了,这个家现在只有我疼你~”
他打了个酒嗝,隔着些距离我便闻到了一阵酸臭的酒味。
继父来我家只有一年,我迄今还没习惯与他共处,总觉得他怪怪的,看我时隐约是一副凝视猎物的模样。
他现在又摸着下巴,做出那副表情。如果人的眼波能幻化成实体,它现在就好像一条正在吞吐的蛇信子,是黏腻而猩湿的。
我闷头应了声,想快步从他身旁出去。然而,在过道上与他擦肩而过时,一双大手竟落在我的臀部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我转头盯着他,惊怒交加:“你做什么?!”
继父很无所谓地收回手:“不小心碰到的。都是男的,至于这个反应吗?不会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吧?别忘了,我可是你爸。”
“真是比女的还矫情!”
他哼着曲儿拎着酒瓶摇晃晃地走了。
我怒视着他的背影,心底一阵恶心。
以前偶尔与他碰面时多半还是那种令人厌烦的眼神,现在居然开始动手动脚了。我曾告诉了母亲关于继父令人不舒服的事,她却觉得我有病。
“整天想些不正经的东西,你可是男的,男的又能被怎么样?你是不是看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什么总在这些方面疑神疑鬼?!”
“还是说,你交了什么变态朋友?!”
后来,我便再未与母亲说起这些。
四点半,我准时到了打工的咖啡馆。
它坐落在一家大型商场的一层。
今日的咖啡馆被装饰得与平日有些不同,很隆重。
我一进去,经理原本跟人谈事情,一见我便拍了下额头,朝我扬扬手:“哎呀,小叶,忘了告诉你,今天你不用过来了。”
我有些诧异,经理解释说这里今天被人包场了,有人要举办生日会,得闹腾一整晚,不需要额外的人。
还好不是自己的原因,我稍微松了口气,转身的时候被鞋带绊了下。
蹲下去系的功夫,耳边有一道不同寻常的声音传来,未及抬眼,我便由着本能侧身一避,但、已经来不及了。
——从门口极速飞过来一块滑板,正好撞在我脚踝上。
“嘶——”
我疼得打了个哆嗦。
那滑板正好撞在我脚踝突出的骨头上,我没忍住叫出了声,一瞬间重心不稳,身体后仰,双手一把撑在了后面的地上。
我的右手摁在了一块很黏腻的东西上,像是口香糖之类。那触感黏黏的湿滑的,有点恶心,我只想赶紧去洗手间。
刚准备起身,又被人一把挡住。
一个留着齐肩波波头的女孩拦在我面前,她看起来十七八岁,手中牵着一条装扮时髦的雪纳瑞,颈上有黑色颈饰,身上是棒球风外套搭配白T恤和棕色皮质短裙,穿着厚底运动鞋,典型的甜酷风。
“哇,被撞到啦?”
女孩探头,又转头去锤了一把身后的人:“切,金惑,你看你,又这么冒冒失失的,腿长有什么用,把人撞到了哦,不如截肢吧?”
“哦,是吗?男生还是女生,漂亮吗?”
她身后的男孩轻快地闪过来,声音很飞扬,懒洋洋的,尾调几乎带着波浪线。
听到“金惑”的名字时,我瞬间有些头疼。
不会这么倒霉吧?
“你这死颜控,至于嘛,这都要看脸?!”
女孩瞬间笑起来:“挺好看的,但是是男生哦。跟你手机里拍的那个姓叶的有点像。话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拍他啊?”
“姓叶的?”
下一刻,他忽然拨开她,长腿一跨,像一阵风似的来到我面前。
他太高了,一近身,我身侧便被吊灯映出大片黑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
我们四目相对,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双狭长的略微上挑的眼睛,俊美而轻浮,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但瞳孔漆黑,眼波深邃得很有距离感。
——果然便是隔壁班久负盛名的转校生金惑。
此刻,他穿着一身黑色潮牌卫衣,戴着鸭舌帽,帽上又叠戴着卫衣的兜帽,耳侧隐约露出了一点银色耳坠,胸前是银色项链,手上还有戒指,一张脸像是从漫画中凭空冒出来的,跟周身不是一个次元。
坦白说,虽然叠戴了那么多首饰,但正好与他华丽的浓颜相得益彰。
连我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帅气程度是一个很客观的事实而非主观认知。
“咦?果然是你?”
一只脚仍踩在滑板上的男孩虚眸盯着我,神色微有讶异。
“哦,周瑀泽的那个啊。”
落在我耳边的声音分明戏谑。
那个?
什么叫那个?
我没太懂他的意思。
“你的瑀泽哥哥出国了,再不回来了,怎么,你没哭吗?”
他好整以暇地打量我,见我往后退了退,忽然恶作剧般地欺近。我被他吓了一跳,只好再次后退,一直屏住的呼吸微微失控,很轻易闻到了一阵很淡的香水味。
……这人明明和我一样是高中生,可他竟然已经开始擦香水了!
等回过神来,我心道,周瑀泽出国我哭什么,我跟他又没好到那地步。
眼见他眯着眼,一直不怀好意地打量我,我根本不知道他接下来又该如何针对我,便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还有,我没事。”
我不习惯与他对视,便快速低头,说完便起身,但一动,方才被撞过的脚踝便火辣辣的疼,身体不由得往前趔趄了下。
下一刻,一双很有力度的手迅疾扶住我:“喂,别逞强啊,那家伙现在又不在。朋友妻,不可欺,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你该不会要哭唧唧给他打电话,说我欺负你吧?”
金惑比我高了快一个头,我其实有些恐懼于我们的体格差,因为他如果想打我肯定会一拳把我揍飞。
我面无表情地扭头:“请你别随便臆测我和周瑀泽的关系,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哦?普通朋友?”
这人挑了下眉,那张轮廓深邃的混血儿面孔上,长长的睫羽眨了眨,他意味不明地说,“只是普通朋友?”
“不然呢?你以为都像你一样,整天在学校勾三搭四吗?再说,我和他都是男生。”
我一想起这人在学校的烂桃花,便没好气地说。
“是吗?但那小子可是拿着你的照片半夜干那种事啊。”
他更近地靠过来,弯着一双狭长犀利的眼睛,压低了声音,根本不打算放过我。
我那时候满脑子学习,根本没心情和没想法弄其他的,在某些方面实在单纯得犯傻,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他:“什么事?他在我照片上乱涂乱画了?”
“噗——”
金惑扶住额头,一下子笑了,笑得双肩不断抖动,好像我做了一件极为愚蠢的事。
他身侧的女孩也跟着笑,笑得乐不可支,连眼泪都出来了。
“哇,金惑,他就是那个姓叶的是吧?你到底为什么拍他啊?”
我被他们笑得毛骨悚然,预感到我自己丢了好大的洋相,一时间尴尬至极,便咬着唇说:“不好意思,请你让开一点!我要去洗手间了!”
接下来,金惑却抓住了我手腕,贴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令我极为惊恐的话:“当然就是那种事啊,他把你当性幻想对象,一边想着你一边打飞机,这种事你不会还不会做吧?”
我在生物课中当然学过,知道是怎么回事,惊得忙用力去推他:“你神经病!”
我的声音在发颤,我根本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