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8:40a.m。
萧垂熙叼着袋麦香牛奶晃到餐厅时孙常祠正慢吞吞嚼着生煎包,留给萧垂熙一个埋头苦吃的背影。
萧垂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勾孙常祠肩胛,笑吟吟偏过脸含混道:“呦,早上吃这么好?”
孙常祠没理他,慢条斯理抿了口豆浆。
“哎。”萧垂熙把牛奶袋撂进垃圾桶,扳着人的肩膀往自己这边儿转,“好冷淡啊,这是做什……”
孙常祠转过脸来,和萧垂熙撞上视线。
萧垂熙额头突然被什么玩意儿轻悠悠扫过,带去阵微痒的触感,他略一怔忪挪开了视线,眼神左右转了两圈,最后直直落定在孙常祠额前生出的两根触角上。
纤细,漂亮,红棕色的触角上方缀一抹鹅黄,这会儿正迎着风冲他一点一点。
那两根触角和他额头上的一般无二——都是金斑喙凤蝶。
萧垂熙张了张嘴,手想伸出去摸摸却又不敢,最终只垂在身边,轻轻蜷曲了两回。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最后只是笑了笑,将额前触角朝向孙常祠点了点:“好看。”
真好。萧垂熙怀揣着一种诡异的欣慰自我安抚道,他也是蝴蝶。
他这边的心路历程之坎坷抚心自问之苦涩孙常祠通通不得而知,在孙常祠眼里,这会儿的萧垂熙不过一瞬间脸色就变了好几个番,可谓是变换莫测,精彩纷呈,不知道的以为手握川剧大师资格证。这人表情实在太过于丰富,似乎是在短短几秒内就幻视了他背后长出扑棱扑棱的五彩大翅膀到扇着翅膀乱飞的全过程,最后竭尽全力才憋住笑,努力压制笑意才憋出一句“好看”。
孙常祠冷着脸跟他对视,半晌见萧垂熙自顾自的神游,又把脸转了回去。
“哎。”萧垂熙被这莫名冷淡的态度激的堪堪回神,这么些年来他还没在孙常祠这儿受过如此冷待,一时间不明所以,纳闷地伸手扯扯孙常祠发尾,“怎么不理人?”
孙常祠淡淡:“你昨天醒了吧。”
萧垂熙:……。
他立时抬眼直直瞪向江袭,月相的队长人模人样端坐首位抿着咖啡,副队愤怒的瞪视只换来他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兼一个“我没说”的口型。
孙常祠把勺子一放:“你瞪队长干什么,我自己猜的。”
萧垂熙有苦说不出,孙常祠擦擦嘴,权当他默认,起身就走:“我先去蹲场馆卫建新他们那队了,如果他们身上没出现同化现象就回来。”
江袭点点头,和萧垂熙一道目送人大步离去。
“你非惹他干什么。”江袭看着萧垂熙的背影,“现在人家不理你了,满意了?”
萧垂熙低啧:“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他到底开窍还是不开窍。”
“你管他开不开窍。”江袭道,“卫建新那组人多,我没给他派别人,你跟着去。”
萧垂熙眼睛一亮,额头触角一晃一晃向江袭点点:“得令,谢谢袭神。”
餐厅很快只剩下江袭,整个民宿空空荡荡,只有钟表走表的咔哒声,混着穿堂而过的风声乱扑。
月相和赵薏都被他派去镇子各处验证猜想,路上如果不巧和那帮人狭路相逢,还得想招破坏一把卫建新那一队的拐带计划,可谓是时间紧任务重。几个队友都忙的脚不沾地,偌大的地方只留下一个队长在民宿里孤零零留守,一时间风声呼啸,竟颇有几分凄凉萧索。
那杯咖啡见底之前江袭踩着木质楼梯回到了房间,他轻轻吁出口浊气,顺手把书塞回了原位。房间内门窗紧闭,厚重的红色窗帘也拉的严严实实,他解了两颗扣子,在落地镜前掀起衬衫下摆,半侧过身。
落地镜很大,镜子里的人将酒红色衬衫捞在腰腹处系起,微微拧过半边身子,中长发搭在肩头后颈,落下两缕遮住了过于尖长的眼尾。他耳骨上挂着几枚私人订制的奢侈品耳骨钉,视线向下瞥,似乎不大高兴。
他视线的落点处是一片新生的羽毛,位于他的后腰,那里生出了大片色彩鲜艳的翎羽,羽毛青蓝交加,顺着后腰向下疯长,隐隐有挣出衣摆的趋势。
“变个什么不好,”江袭蹙眉放下衣摆,有些无奈,“偏偏变个孔雀。”
冉秋蝉也是孔雀,这下他跟谁开屏去。
…
山海展场馆,偏门。
一株巨大的银杏几乎遮天蔽日,密匝金色树叶向两侧舒展出至少五米,树冠处枝干虬张,很适合藏人。
孙常祠和萧垂熙趴在一处,顺着树叶细密的缝隙往下看,两相对望,都很郁闷。
“我们非得这么没有风度吗。”萧垂熙有点无法接受自己匍匐树干这一事实,整张脸写满崩溃,“其实我们不一定要正面对上卫建新,在场馆里偷看也行。”
“看不见。”孙常祠应道,“那玻璃是防弹的,也凿不开。”
萧垂熙惆怅一叹。
一小时前,两人顺利抵达场馆。彼时这里只有个在门口值班的数斯,见两人来了相当热情,迎上来后绕着他们转了一圈,态度又有些冷了下去:“两位不是送逃跑的山海种来的?”
“不是。”萧垂熙笑吟吟接道,“我们找了好几天还是没头绪,已经挑好了人但又想不到选什么小种,选到喜欢的小种了又没有适合的人。干脆过来转转,跟你取取经,也看看有没有现成的范例。”
数斯表示理解:“两位辛苦了。范例当然有,卫先生那边今天还会送三五个过来。”
萧垂熙适时为难道:“可我前两天拍那只鲛人才和卫先生的那位小朋友闹了不愉快,我怕……”
数斯鸟头一伸,仔细打量着萧垂熙,似乎才意识到这是前两天预定了山海种的大客户。它突出的黑眼珠转了转,舌尖探出鸟喙抖了两下,谄媚道:“那……两位先生先在周围转转,等到卫先生把人给我、带着他的人离开之后,我亲自带二位到厅里去看。”
“成。”萧垂熙点头,“那就辛苦了。”
他带着孙常祠从正厅大摇大摆路过,最后在离数斯半个场馆的地界一转,直接贴着展馆壁摸到了当时数斯带卫建新他们离去的偏门。
“在这儿蹲?”孙常祠看着靠着场馆神情自若的萧垂熙,“直面那几个人,认真的吗?”
萧垂熙眨眨眼:“这观察最方便,打个照面的事。”
孙常祠:“动手怎么办?”
萧垂熙:“他们不敢。”
孙常祠冷着脸看他,视线和萧垂熙淡漠又认真的眼神缠在一处,那股子气到底还是没绷住。他心里那点儿噼里啪啦乱溅的火星子被一盆水痛快浇灭,半边痕迹都不留。
迎着萧垂熙的目光沉默了半晌,片刻后孙常祠蓦然伸手,捋了把萧垂熙的触角:“以前可能不敢,现在说不准。”
天地可鉴,萧垂熙二十多年来从没这么丢份儿过——他直接被捋的这么一把搞的头晕眼花,从脊椎骨到天灵盖一阵一阵发软,险些跌个四脚朝天。
孙常祠撞了他一下:“捋一把都这样,真动起手把它扯掉了怎么办。”
萧垂熙痛定思痛:“你说得对,副队权限暂时移交给你,你来决定一下下一步工作方向。”
孙常祠想了想,视线锁住了一旁枝繁叶茂的银杏树。
副队制裁下萧垂熙只得听令行事,于是就成了眼下这幅光景——好大一棵树,树上两人露双目。
卫建新那一队动作实在太慢,萧垂熙只觉自己在树上等的快要生根,化作这棵高大巨树的一部分:“哎。”
孙常祠转过脸:“嗯?”
他逆着光,冲萧垂熙转过脸时半边脸都有些晦暗,唯独触角一抖一抖,很有自己想法的乱颤。萧垂熙看着他出了会儿神,视线在触角和孙常祠眉眼间流连,好半晌,突然乐了两声。
“常祠,”萧垂熙伸出手,点点孙常祠的肩膀道,“碰碰触角吗。”
孙常祠疑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萧垂熙心道,哪有什么多为什么。我还能跟你说我想试试蝴蝶怎么用触角表达求偶的不成。
“为了交换信息。”萧垂熙嘴上严谨回答道,“试试。”
“不试。”孙常祠转过头,趴在树上,“你真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