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原本何至于此?又怎么会步入如今这般田地?
白洎殷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一回神,却见顾扶砚已顺手拿过手边的一本医册,她看了看那封面,发现是外科正宗。
他抬手翻了两页,看得认真。
下一刻,他似是注意到白洎殷的视线,已经将目光从书本上抬起。
四目相对。白洎殷率先收了目光。
顾扶砚勾了勾唇,把书册合上推到白洎殷面前,“你先前在看医书?”
白洎殷“嗯。”了一声。
“我之前发现此次疫病极有可能是通过牲畜皮毛传播的,就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头绪。”
“那找到了吗?”
白洎殷摇了摇头,瞧着有些头疼。
“我毕竟不是专门的医士,此事怕是要想个办法把消息传给太医院。”
顾扶砚似是不经意问:“我先前来的时候,见那些染疫者病发多在皮肤,有没有可以针对性的膏药?”
白洎殷拧眉思考了一瞬,点点头,“应该是有类似的,只是用什么,用多少都是问题。靠我自己,有的想了。”
等她想出来人都死光了,她不敢托大。若是能上报太医院,把那几根老骨头聚在一起连夜思考个几日,此题有解。
顾扶砚道:“先前我在边境军医那见过一种药,就是治皮肤溃烂,清热解毒的。”
白洎殷闻言目光一怔。是了,若是弄清症状病因,其实也是可以对症下药的。
皮肤溃烂。
“你可还记得那个药的成分?”
白洎殷问完自知这个要求有些为难人了,却不想顾扶砚点了点头,已拿毛笔沾了墨水。
白洎殷见状连忙站起身,将书册叠到一处,“你坐过来吧,我这个位置好写。”
她身下的是一只矮榻,上面铺了竹垫,设着一只靠背引枕,用的是落花流水锦,预留的中心位子填的是青鸾的纹饰。
同白洎殷平日衣物的风格如出一辙。
顾扶砚目光微动,“好。”
白洎殷夏天怕热,体温会偏高一些。他到榻上坐下时,那上面还残留着白洎殷的体温。他垂下眸,手里的笔在宣纸上落下,一连写了十几种药材。
白洎殷看他写完有些惊讶,“你怎么都记得?”
顾扶砚说:“我见老军医的药有奇效,便多留了个心,将方子誊抄过一回。”
白洎殷听完不说话了。
顾扶砚过目不忘的本事白洎殷是知道的。为着这事,她原先心里还有些不平,这一回嘴却先行一步了,“你这记性能分我些便好了。”
顾扶砚听出弦外之音,他笔尖一顿,眸光带笑,“你以后要记什么,我帮你记便是。”
真的吗?
白洎殷原本是随口一说,玩笑道:“行啊,你不如给我当书童。我以后出门把你带上就够了。”却不料对方将这话接下,“未尝不可。”
顾扶砚搁了笔,将干了墨迹的纸递给白洎殷,“看看有没有错,有几味药我可能记不太清了。”
视线在白纸黑字间快速扫过,过了一会儿,白洎殷笑道:“是有一处。应该是白附子,不是覆盆子。”
她将白纸放回到桌面,伸手要去拿笔,却不防旁边伸过一只手先一步将笔拿过,二人指尖触碰,白洎殷忙将手缩回,指腹还残留着一抹冰凉。
一抬头却见顾扶砚定定看着自己。
白洎殷被这目光一烫,错开视线,余光瞥见顾扶砚腰上别着一物。她只觉得那东西眼熟,待细看过后,才发现那是自己的虎头铃。
白洎殷一时忘了尴尬。
“欸?”
“这铃铛怎么会在你这儿?”
一会儿的功夫,顾扶砚已将那处错误修改过来。他闻言搁下笔,低头将那颗铃铛解下。
“路上捡到的,一眼认出是你的东西。猜应该是你不小心掉的,便想着收起来,有机会带给你。”
他眼含笑意,似是有些不解:“怎么了?”
白洎殷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印象里叶迁不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很少会“弄丢”什么。若是丢了,大概率是自己丢了。
这虎头铃伴她多年,原本是条件有限,只能找到这一件可以代替身份的东西想给叶迁做信物。突然被这么对待,白洎殷一时也不知道是失落多一些还是惆怅多一些了。
两世的情谊,大概走了一趟鬼门关,多少都要消磨一些罢。
也好,想她前世连累了诸多身边的人。若是不能尽数弥补,那能各自安好,也是好的。
她兀自想着,要把顾扶砚掌心的铃铛拿过,却不想对方将掌心捏起收了手。
“听说虎头铃有辟邪保平安的作用,我能不能向你讨个彩头?”
白洎殷听完怔了一下,却见顾扶砚目光灼灼,不似玩笑。
她默了一阵,笑道:“自然。”
顾扶砚听完,仔细将铃铛别在腰上。
白洎殷想劝阻,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说,一愣神的功夫,一块熟悉的玉石映入眼帘。
只见顾扶砚将原本别在腰间的那块玉佩取了下来,“礼尚往来,我总得回你些什么。”
白洎殷连忙婉拒:“一只铃铛而已。这玉佩是你母妃留给你的,对你意义重大,留着以后给重要的人吧。”
“这玉佩能代表我身份,你以后若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白洎殷明白过来顾扶砚的意思,她目光一亮,当即将玉佩接过,连带着语调都带着一丝欢快,“那便多谢你了。”
以后出门在外,多条人脉总归多条出路。
顾扶砚忍笑“嗯。”了一声。
白洎殷将玉佩收回袖子里,等一抬眸,却触到一双含笑的眸子。她心突然跳得快了几拍,刚要开口,却见对方往旁边挪了挪。
那意思很明显,是要她坐在旁边。
白洎殷有些犹豫,却听对方问:“我来时见你和一个人坐在水榭里,是在谈什么事情吗?”
她心底一咯噔,暗暗观察顾扶砚脸色。却见对方眼底含笑,好像只是单纯得想问一下。
白洎殷怀着心事,便先坐下,取了边上的团扇轻轻摇着,趁着这个功夫已经想好了回复。
“嗯。他先前帮忙照顾伤患,我想他对皮草的事应该了解一些,便询问一下。怎么了?”
她心里不知怎得有些忐忑,还未回过神,手里一空,发现扇子已被顾扶砚抽走了。
骨节分明的手不轻不重抓着扇柄,扇来的风不紧不慢,空气里散着一股清冽的味道,是顾扶砚身上特有的。
白洎殷不知怎得有些坐不住,反而更热了。
“是吗?只是我当时路过,遥遥观你们举止,还以为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旧识呢?”
手指下意识收紧,膝上的衣裙起了褶皱,她视线偏向他,却只偏了一半,“有吗?”
“也许?”他笑得和煦,“隔得远,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是人多眼杂,怕有心之人生事。”
白洎殷回笑道:“你多心了。”
风停了,方寸间有些闷热。白洎殷顺势想把扇子拿回来,却不防对方突然一收手,白洎殷抓了个空,待反应过来,二人距离陡然拉近。
头顶一双目光沉沉落在自己身上,眸子忽明忽暗,她半个身子遮住了光线,衬得那双视线更加晦暗不明。
白洎殷呼吸一滞,狼狈地收了动作。膝上的缠枝纹千丝万缕,层层盘绕。下一秒,一只扇子遮住了视线。她心头一跳,抓住扇面把扇子接过。尽量避开了手柄的位置。
空气安静地有些让人心悸。
僵持许久,白洎殷动了动唇,还要再说点什么,身侧传来声音,“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白洎殷压下心底的疑虑,莞尔:“好。”
房门再度打开。玉珏见到出来的人,目光明显一怔,甚至有几分警惕。但她反应极快,端着盘子行礼,“七殿下。”
她低着头,目光瞥见一枚铃铛静静地别在顾扶砚的腰上,看着极为熟悉。而原本的玉佩已经不知所踪了。
顾扶砚睇她一眼,视线不算冰冷,“不必多礼。”
脚步走远了,玉珏抬脚跨入屋子,一只手将门关上,轻轻将莲子羹放在桌子上空置的地方。
“奴婢见您晚膳没怎么用,便给您备了点心。只是刚刚见房门关着,想您应该是在和人议事,便未打扰。您看看莲子羹温度可还刚好。”
玉珏说得是实话。白洎殷这会才发觉自己有些饿了,她舀起一勺放入口中。近期天气热,莲子羹放凉了一些,入口即化。雪白的莲子甜糯,夹着薏米的清甜在口中化开。
白洎殷目光有些亮晶晶的,“好吃。”
玉珏见状一笑,“那便好。”
白洎殷起身移到原先的位置,示意玉珏坐下。
玉珏等白洎殷吃完,趁着收碗勺的功夫,问:“大人明日可是有要事要办?”
“嗯。”
“那奴婢明早来叫您。大人如今和七殿下关系似是不错?”
玉珏问话自然用的不是审问的语气,只是话音里带着隐隐的担忧,却又不甚明显。
白洎殷想了一下,“嗯——我与他如今是盟友,关系自然会好些。”
玉珏见白洎殷目光坦荡,只得微微叹了口气,到白洎殷身侧坐下。
“可奴婢瞧,他对您就不一定是盟友之情了。”
“嗯?”白洎殷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是担心顾扶砚没拿她当朋友吗?
她想了一下,还是道:“你放心,我会留一手的。何况他在雒伊救过我,我信得过他。”
至少比顾时锦信任。
玉珏当即意识到姑娘会错了意,又忧心又想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说得是男女方面的。”
白洎殷毫无防备,被这几个字眼扎了一下,笑容都僵在脸上,迅速将目光移向玉珏。
她一字一顿,问得有些艰难。
“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