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洎殷只消看一眼叶迁神情,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傻?人家让你做守卫,你要给人家赔命?!我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你就是做的太好了,原本就是我牵连你,你就是当场跑了,我也绝无二话。”
叶迁心底泛起一丝苦涩。他明白白洎殷的意思,可白洎殷一死,他便再没了生的念头。
“不只是我,玉珏姐姐也愿意跟着您。”
白洎殷鼻子一酸,她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她语气有些低落,“既然都捡回一条命,那就都活得随性些。你师父可还安好?”
“死去的亲人有朝一日还能出现在眼前,这一次属下多留了个心思,让师父在家里歇着了。就连前些日子有人来请师父帮忙运送一批皮草,属下也......”叶迁话音刚落,脑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大人,您之前问皮草的事。那皮草!”
他话未说完,同白洎殷双目对视上。
白洎殷先前便有猜测,眼下明白叶迁的意思,凝了神色,“是不是病畜传播,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回想她重生回来,虽发生过诸多变数,但与疫病同步提前的,唯有一个通商口开放。
“大人,此事可有阴谋?”
白洎殷凝神思考了一阵,最后还是摇头,“没理由。如今雒伊刚刚和北昭达成协议,他们自己内乱刚息,已经自顾不暇了,若是皮草的事被查出来,他们失了信誉,要再想朝我们这边出口东西,就难了。”
何况前世疫病爆发过后,也并未见这帮人有什么动作。
皮草价低,是雒伊那边缺钱,且手里必然囤了很多。
可为何会突然屯了这么多皮草呢?
皮草,猪羊。
灵光骤闪,劈开裂缝,裂缝里浮出一条漆黑地道,白洎殷浑身一震,那日萦绕在地道里的恶臭又扑面而来。
是了。卓钧那帮人要祭祀。可雒伊的祭祀需要大量的牛羊献祭,回头祭祀失败,又死了大量的牲口无法处理,便只能暗中将其加工。如今通商口恢复,那些积压的皮草终于有了排泄口。
这事情积压在白洎殷心头两世,如今终于有了结果。她露出一抹松快的笑来:“多谢你。”
叶迁眼见能帮上白洎殷,自然欢喜,“大人聪慧,就算没有属下,您也必能想出,只是迟早的事罢了。”
叶迁不擅长奉承人,真心夸起人来的时候,便和小太阳似的。
白洎殷了却一桩心事,调侃道:“你我如今已不是主仆了,说来起来有着两世的情谊,还是过命的交情。你在我面前别总是拘着。既然旧人重回,有什么遗憾也好尽快弥补,多陪陪你师父。”她将腰间的虎头铃取下,“回头若是有什么缺的,便来找我。前世你跟着我受了无妄之灾,我欠你一声抱歉。”
“是我没护好你们。”
叶迁原本下意识想要拒绝。待他看到那刻着暗纹的铃铛,似是想到什么,还是伸出双手接过。
他握紧了手心,耳尖却红的厉害,“多谢大人。”
白洎殷这会才注意到他面上那阵淡淡的红晕。白洎殷突然想起前世叶迁也总是这样。想想也是,叶迁前世一直跟着他师父,直到师父去世,便跟了她。想来这么久了,连女孩子的手也没牵过吧。
出息。
白洎殷打趣他:“你回头若是看上哪家姑娘了,我亲自给你写祈福疏文。”
她越想越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满意,低头呷了口茶,面上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叶迁原本还沉浸在收到虎头铃的喜悦中,听到这话,嘴角的笑容变得苦涩起来。这世上很多东西于他而言是可望不可及的,可有些话由白洎殷亲口说出来,他还是会觉得心脏刺痛。
他知道他和大人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就算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也只能将它死死藏着。他不敢奢求其它,只求能像前世一样默默守在白洎殷身边。
他思绪未散,突然想起一个人,这一下他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大人,您如今和那位...可还有交集?”
这位北昭的七皇子,心机深沉,手段狠厉,睚眦必报。若是叫他记得前世的事,怕是要更疯。
白洎殷明白叶迁的意思,她摇了摇头,“我试探过,应当是不记得的。”
叶迁袖中的拳头忍不住握紧,“大人已同他碰上了?”
“你别担心。都在天子脚下,总归是要碰上的。好在如今暂时化干戈为玉帛。我和他早就两清,既然他已经记不得前世的事,那恩怨已了,若是能就这样当盟友,也未尝不好。来日事成,我便远离是非,再不管这些风风雨雨。”
“好...”叶迁心中警惕,原本还有些犹豫,在听到最后一句眸光一亮,“大人若是不嫌弃,属...那时我和玉珏姐姐一起陪着大人。”
玉珏是亲人离世,才跟着白洎殷。可这辈子叶迁师父还在,哪能跟着她四处乱跑?她只把这当玩笑话,便也没再纠正,只笑着应“好”。
眨眼正午将至,白洎殷想起还压着一堆事情没做,只得起身,“天色不早了,待我将暄请的事情处理完,我们三个再好好叙叙。”
她话说完,才突然想起玉珏不似他们二人,没有前世的记忆,一时心里闷闷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叶迁在白洎殷身边呆久了,隐隐察觉到白洎殷情绪变化,他轻声道:“既然天神慈悲,能让死去的人回来。那么就算你念着的人已经忘了你,那就再与她相识一次,又有何难?”
他说这话时有些腼腆,甚至有些笨拙,可一双目光却定在白洎殷身上,极为认真。
他曾想过大人会忘了他,可那又如何?能与死去的亲人重逢,原本就是最大的幸运。他不敢奢求其它,只求大人能再看他一眼。
白洎殷只却觉得这话有理。能得到这来之不易的一世,已是万幸,从此便是真的千般难过,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谢谢你。”她轻松一笑,“这几日不安生,早些回去吧。”
叶迁见状站起身,直到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那颗虎头铃,眉眼尽是温暖的笑意。
他将铃铛收到袖中,正要移步离开,一抬头却触到一双寒星迸溅的眸子。
顾扶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站在那了。
叶迁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先是厌恶地皱了皱眉,并未出声。
可一会儿的功夫,他已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叶迁厌恶此人,但也知道眼下不能和他正面起冲突,当即调了步子就要离开。
可不防下一秒,一道拳风呼来,漓风突然发作,出手向他袭去。
叶迁面色一凛,闪身避开。二人纠缠间,他袖中那颗铃铛滑出。他下意识要伸手去抓,却被那头的漓风桎梏住双手。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玄色的衣角闪过,那颗虎头铃已稳稳落入一只修长的手中。
他心下一沉,下意识就要去夺,却被漓风钻了空子。手臂传来刺痛,他已被漓风压制在地。
抬头却见顾扶砚站在原地,他手里拿着那颗虎头铃,一双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嘲弄。
上一世顾扶砚带兵逼宫,也是这个情景。叶迁只觉得被人当头一棒,耻辱和怒火席卷遍全身,五脏六腑都跟着烧了起来。
他寒声,“还给我。”
那铃铛在顾扶砚手中晃了两下,又滑入掌心。
“这本该是我的。”顾扶砚嗤笑,“你配么?”
这眼神叶迁已再熟悉不过,他面色骤然变得难看。
“你什么都记得?!”
这一回,顾扶砚蹲下了身子,同他对视。
“你不如说说,我该记得什么?”
叶迁心下狠狠一惊:“你是骗她的?!你为何要这么做?!”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为何,你猜不到吗?我与阿姐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是哪条阴沟里的老鼠呢。”
叶迁冷眼看他,“那又如何?!你觉得她还会喜欢你吗?若是让她发现你有记忆的事,她只会避你如蛇蝎!”
“你又要去告密吗?”顾扶砚微微一笑,只是这一回他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疯意,令人恐惧。
“没事的,你去吧。可这一回,我不会再放她离开了。”
他心猛的一沉,一股恶寒席卷全身。叶迁赤红着双眼,一字一字吐露:“你这个疯子。”
话音刚落,叶迁腹部猛地一阵顿痛。顾扶砚竟是一拳直接捣在了他的腹上,这一下用了九成力,叶迁当即觉得五脏六腑都移错了位,吐出一口血水来。
漓风心下一惊,下意识看向顾扶砚。殿下鲜少有这样亲自动手的时候。
叶迁半分不惧,“杀了我,让洎殷看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也配这么叫她?”顾扶砚笑容里含着杀意,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叶迁的脖颈,如同鹰在抓捕猎物。
指尖的力道一点一点收紧,他看着叶迁那张脸一点一点褪去血色,指尖反抗的力道一点一点消减,他的心感受到了肆虐的快感。
可心底的另一股情绪告诉他,这还远远不够。
他手指兀的一松,空气灌入口鼻,地上的人开始剧烈地咳嗽。
“告诉我,你刚刚和阿姐说了什么,嗯?”
叶迁咳得够了,只是厌恶地看着他,一字未发。
“不说?”
顾扶砚整个人都泛着瘆人得寒气,就连漓风也为叶迁捏了把汗。虽然他并不认识叶迁,但刚刚他和殿下远远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和祭司交谈,便觉得二人举止亲密,必是熟识。
而且观着少年神态,应是对那位祭司有情。
可殿下动手,只是因为这个吗?
“没关系。”顾扶砚突然笑了一下,“你不说,我可以自己去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