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帘滤成柔软的薄雾，流淌在米白色调的房间里。静静躺在床上的的青年脸型流畅，面容俊秀，阳光在他的长睫下投射出弧状的阴影。

睫毛微微颤动，青年刷的睁开了眼，他的眼睛明亮，带着不及掩饰的锐利。

苏念醒来第一件事就查看了现在的时间，看到是早上六点，才略松了口气。

他们回来了。

绷紧好几天的神经微微松懈下来，虽然身体上休息了一晚，但精神上他们在峰麟世界昼夜不分的度过了几十个小时。饶是苏念，也感到有些吃不消，头昏昏沉沉的疼。

手腕一震，脑中响起收到信息的提示音。

峰麟芯片可以感应佩戴者的身体情况，如果佩戴者进入睡眠，芯片收到消息会自动免打扰，直到佩戴者醒来。

苏念抬手看了一眼，是江亦的信息。

[Y:好好休息，调峰麟世界时差的药先给你放门口了，冰箱有早餐，自己拿。]

苏念笑笑，江亦发的信息比他本人说话要正经。

他打字：[好，谢谢。]，犹豫了一下，又发了一个表情包。

一门之隔，江亦放下手中的药品，收到屋里那人的消息，倚墙笑了一下。

真正从【心城】里出来之后，记忆也全部回笼。江亦回国的消息确实没有瞒过江广霖和媒体，好在峰麟芯片上市后江广霖就一直很忙，他回国后一面都没见过。江亦连带盛澜他们仍然住在了滨北壹号。

几人在【心城】里的一层幻境里经历的和现实没有太大区别，除了住所的变化和许宁舟的出现其他也只在一些细节上有所不同。

别墅的主卧套房以前是江亦母亲的房间，便一直空着。四个人都住在了别墅二楼的次卧和客房，温书意的房间安排到了靠东的位置，隔着楼梯和三个男生分开。

走廊没有开灯，只有温书意房间门口留了一个装饰性的小夜灯。

江亦转身刚要离开，就见东侧的房间传来轻响，少女纤细的胳膊推开了门。

温书意面容带着疲倦，不知是不是刘海发丝扎到了眼睛，眼角有些发红。

她似乎没有想到外边会有人这么早出来，蹙眉看了一眼江亦的方向，低声含糊叫了一句，“江哥。”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暗哑。

“突然这么叫我，差点以为咱们还在心城里。”江亦轻笑了笑，也压低了声音。

盛澜从第一次见面就自来熟地管江亦叫哥，倒是温书意，虽然也比他小了几岁，但不知道是别扭还是怎么回事，从来都是叫他“江少”，很少叫哥。

温书意倚在门口，低头看着地面，长长的刘海自然垂落在脸颊上，任其遮住了大半的眼睛，目光有些闪避，走也不是回去也不是。

“回头带你理个发，头发太长了扎眼睛。”江亦看了她几眼，又说道：“回去再睡会儿，睡不着就吃药，眼睛都熬红了。刚过了个这么复杂的副本，今天不复盘了，休息一天，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温书意听到江亦的话愣了下神，才点点头说好，转身又回了房间。

江亦又兀自在昏暗的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刚要转身离开，旁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哒”声，门开了。

苏念一手还握着门把，好像刚洗过脸，有没擦净的水珠从脸上滑落，顺着下颌流过白皙的脖颈。

江亦转过头，苏念清清淡淡的目光刚好看过来，眼眸湿润。

“温书意哭了？”苏念问。

“怎么偷听我们说话呢，能不能给小姑娘留点面子。”江亦笑了。

“没听全，半猜的。”苏念说着侧过了身，“进来说。”

两个人站的位置离盛澜的房间也很近，担心吵到他，声音都放得很低。

江亦拎起放在地上的东西，进了苏念的房间，顺手关上门。

“有难受吗？”江亦从袋子里挑出一个纯白色药盒，上面没有包装印刷，这是峰立公司特别研制的，专门针对频繁出入峰麟世界的副作用。不过峰麟世界的事毕竟不能拿到明面上谈，药品研制出来以备后患但并没有官方售卖，是江亦拖在公司的人特殊渠道拿到的。

苏念摇了摇头，他刚刚洗了把脸，瞬间感觉清醒了很多，他的适应能力一向很好。

“刘志强……”苏念刚开了个头。

“是她杀的，”江亦直接打断说道：“我的记忆没错。”

苏念点点头，他其实有点猜到了，只是再证实一下。

刘志强死亡的具体事件始末，其实对江亦的影响不大，不会让产生具有强烈倾向性的想法。但是温书意强烈的幸存者内疚感让她不愿相信自己亲手杀了人，所以在【心城】里记忆篡改为江亦代替她惩罚了伤害她的人。

“这种情况，是不是最好看一下心理医生？”苏念问。

“不好约，”江亦摇头，“虚拟游戏世界发生的事，要她怎么谈，很容易确诊为臆想症或其他精神病症。”

他顿了顿，又说：“也不用太担心，她就是刚从【心城】这个副本出来，记忆刚恢复一时接受不了……刚从那个荒岛副本出来，她也闷了两天，之后每次进游戏都穿男装，而且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不过相信她自己可以解决。”

苏念不得不承认，江亦看人的眼光很准，不管是他还是温书意，甚至是盛澜。即便不提在游戏里的实力，心理素质和精神的坚韧程度都是普通人里面很优秀的，起码能保证不会在一眼看不到头的峰麟世界里先被逼疯掉。

没有开灯，房间里有些昏暗。半遮光的纱帘没有被拉开，只将将照亮了卧室自带的小阳台的一片区域，两人就面对面坐在阳台的沙发椅上。

苏念醒了没多久就听到了外面的交谈声，简单清洗了一下就直接去开了门，没来得及整理床铺。

蓝色条纹的被子就随意掀开堆到了床铺一侧，床头柜放着水杯和一些零散物件。行李箱还开着，里面是叠放整齐的衣服，一眼看过去都是黑白灰的素色调，显得整洁又柔软。

非常有生活气息却又不过于凌乱，不会太严肃让来访者感到拘束不自在，也不至于太松弛让来访者感到不受重视，和房间的主人一样有着令人舒适的边界感。

沉默了一会儿，苏念淡淡开口，把江亦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可能不会问，但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

“什么？”江亦挑眉。

“许宁舟是许老师的儿子，许老师因为峰麟世界而死，这点我猜到了，他肯定也能猜到，所以我倾向于他进了峰麟。”苏念说。

“为什么他肯定能猜到？”江亦问道。

“在【心城】里，我和书意他们讲过，你那时不在，”苏念说：“许宁舟很聪明，也很……擅长玩游戏，不然也不会被你们放进可拉拢的名单里不是吗。”

江亦不置可否，静静注视着苏念，他知道苏念还有话没说完。

“我当时还说，只要他进了峰麟世界就肯定不会来见我……”苏念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因为我进峰麟之前和他吵了一架。”

江亦愣了一下，脱口说道：“你竟然还会和人吵架？”

苏念一噎，显然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凉凉看了一眼江亦，说道：“总之吵架具体原因不重要，就是理念不合。”

“那天之后，我们就再没有联系过，我选择了参加研究所的芯片实验，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完全失联了，不过他也选择佩戴芯片我一点不意外。”

“所以人物行为举动和情感动态不合理？你们吵过架，凭你了解的他不会来找你。”江亦把话接过。

苏念张了张口，最后只点了下头。

江亦撑着下巴，说了那句话后就没再看他，低垂着眼，一双桃花眼目光闪烁，意味不明。

良久，他抬起眼，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说完了？”

苏念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骗不过……

苏念咬牙，下定决心想糊弄过去，他抬头看向江亦想说点什么，却意外瞥见他桃花眼里隐含的笑意。

苏念的话一滞，江亦好像并没有生气。

“你倒贴心，知道盛澜他们要写总结复盘，特意先帮我们给你游戏里莫名其妙的破局思路找个理由。”

江亦看着他，认真地问：“你是觉得我编不出来吗？”

苏念：“……”

“我不逼你，”江亦的语气有些无奈但很温柔，“我不问你到底为什么，但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不能知道的理由是什么？”

……也许这个理由并不成理由。

江亦在心里说。

他是真的很想参与进苏念的生活。

况且事关峰麟世界，他总觉得苏念知道些什么。

这个想法并不是空穴来风，江亦并没有详细调查过苏念，但他手下的人还是按照惯例整理了一份玩家的身份简介和密切关系人，其中重要部分都被标红圈注。

江亦简单看了一下，特意标注的只有两条信息。

一个是苏念的父母，苏念只提过他父母的车祸，其他的江亦一无所知，但是这份标红文件上，却写着苏父苏母生前就职单位：峰立公司。

另一个就是苏念的老师，许宁舟的父亲——许南行。

这个名字被标红处理，旁边却并没有注明原因，江亦特意打电话询问，那人只说得到消息，江广霖和人通话时似乎提到过这个名字，但是并不确定，本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原则便标上了这个名字。

几年来的养精蓄锐暗中谋划，江亦穿插在峰立公司的人手构成的信息网错综复杂，是谁偷听到这个电话已经无法查证，江亦只好把这个人名暂时按下。

直到许宁舟的出现，以及他和苏念，和峰麟世界说不清的牵扯越来越多，江亦才把许南行的名字重新记起来。

或许许南行就是这一切的交点，甚至苏念第一次进入峰麟世界的时间，也是许南行刚刚确认死亡之后。

他已经了解了这么多，却还是不明白，苏念为什么瞒他。

到底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苏念嘴唇微动，目光有一瞬间的犹豫和动摇。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苏念苦笑。

无非就是不想牵连更多的人进来。

有些事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了，就好像自己也无形中担了一份责任，总想要主动做点什么，牺牲点什么。

他张了张口，正要说点什么，手腕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同时脑中传来了电子女声温柔冷漠的声音。

苏念一愣，抬头看去，对上了江亦同样错愕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