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该祈求，该怒骂，但是从心底涌上的疲惫让他只是呆坐在原地，连眼泪都流不出一滴。

池水依旧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纹。

提姆强撑起身体，面上一片平静，他漠然打捞起杰森的尸体，细致地擦干对方身体上的水珠。

“疯子。”达米安看完全程，给出评价。

提姆太累了，他勉强笑笑“走吧。”

说罢，他背起杰森尸体，就像来时那样，只是脸色更加苍白，比起背上那个更像死人。

“看在你帮了母亲的份上，给你个忠告，拉萨路池的修复作用很快会褪去。”达米安看了眼杰森。

“我知道，谢谢你。”提姆早就预料到了这点。

在检测报告里，拉萨路因子的活跃度日益降低。

这意味着，杰森会逐渐恢复成一具尸体该有的样子，腐烂，生蛆，皮肉化为血水，最后只余一具骸骨。

没关系的，提姆安慰自己，他总是留有后手，这次也不例外。

阿卡姆内，他与急冻人会面。

两个人在此时竟有了些共同话题，看着对方一点点讲述与妻子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提姆突然开口打断他“我需要你的技术。”

他不想知道那些一同扶持走过的过往，在提姆听来更像是一种炫耀。

在杰森那里，他只是一个敌人，一个夺走罗宾的小偷，一个……不算熟悉的陌生人。

“你要知道，治愈疾病和复活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急冻人眼睛直直看着他“如果只是保持尸身不腐，你没必要来找我。”

“说吧，你的条件。”提姆直接了当开口。

“技术共享，无论你获得任何突破，都要与我共享。”他神色郑重，眼睛直直射向提姆。

“成交。”提姆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蝙蝠侠又一次发来通讯“we need to talk.”

“For what？”提姆厌倦般垂眸，这是近期第几次蝙蝠侠的谈话通知？他不记得了。

“刺客联盟，达米安，以及杰森。”蝙蝠侠深深吐出一口气，声音里也带着疲惫“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提姆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或者说，值得吗？即使失去肾脏，失去罗宾，也没有把他带回来。

通讯器内传来提姆的回答“他是我理智之下唯一的例外。”

“可是……”蝙蝠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提姆打断。

“没有可是！他凭什么就这样死去！”提姆情绪激动起来，呼吸急促“我恨他！就算是一年，十年，一百年，我也要他永远无法摆脱哥谭，永远无法摆脱我。”

蓬勃的爱意在拉萨路池边扭曲，变成沾染偏执的恨，恨他的张扬绚烂，也恨自己醒悟的太迟，这份情感只会随着时间而越积越深，最终化为极端的执念，融进四肢百骸。

提姆隔着手套的手轻轻贴上厚重的冰层，杰森闭着眼睛，睫毛根根分明，表情安详似是睡着一般。

在这个深藏于地下冰库里，提姆不得不穿上厚重的防护服，却还是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他不管不顾地把头靠在杰森心脏的位置，说话间的热气变成肉眼可见的白气。

“终于赶在修复效果完全失效前完工了，这算不算圆了你入土为安的愿望？”说到这，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杰森只是安静的隔离在冰层内原地，不悲不喜宛如高台神像。

“我去找急冻人，他说我疯了，达米安也这么说。实际上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比爱上一个死人更疯狂的事是我想复活这个死人。”提姆本想叹气，但是寒气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我不能呆太久，明天再来看你。”呼吸间都带了些冰凉的痛感，四肢也变得僵硬。

暖黄灯光被冰层吸收，为杰森的脸镀上一抹柔和，恍惚间提姆觉得这人似乎还活着。

他的头抵在坚硬的冰块上，隔空给杰森一个拥抱。

一片花瓣落在提姆手上，他太久没有关注过外界，这才得知春天已经过半。

杰森死在了冬天，他没有等来花开，也来不及见证哥谭的改变，便被埋于寒冰里。于是提姆的某一部分成为陪葬品，一同死于那个冬天。

腹部的伤口长出新肉，心头的伤口却难以愈合。

提姆以红罗宾的身份为红头罩帮提供帮助，一开始还会遭受敌视，直到与红雀进行了一场谈话，自那之后有关蝙蝠的禁令绕过了他。

“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红头罩帮会全力提供帮助。”红雀郑重许诺。

提姆点点头“这也是我想说的，毕竟你们，也是他的遗物。”

“我不确定，如果老大真的回来是否会高兴，不过我认为应该亲眼看到哥谭因他而改变。”红雀看向窗外，这个读作学校，实际上是孤儿院的地方。

红头罩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他们的亲人，所以就叫它学校吧。”

无论提姆如何逃避，蝙蝠侠最终还是抓到了他。

昏暗的小巷里，蝙蝠侠堵住他的去路，地上投射下一大片黑色的阴影，一直蔓延到提姆脚边。

“We need to talk？”提姆抢先开口。

“不，我只是想要确保，你不会做一些出格的事。”蝙蝠侠说道。

“好吧，这个给你。”提姆扔给他一个控制器。

蝙蝠侠沉默看着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提姆抬手指向脊椎位置“我在这埋了个电击装置，里面有少量炸药，如果我失控，你可以按下它。”

不详的预感成真，蝙蝠侠唇角弧度向下“你想让我亲手杀了你？”

“当然不是，它只会让我失去行动能力。”提姆摇头，不知道是笑他还是笑自己。

蝙蝠侠最终还是收下了它，提姆的智慧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成为敌人，他无疑会是最棘手的那一类。

他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20年以来提姆除了每天会固定消失一段时间以外，一直是个值得信任的义警。

迪克在知道这件事后与提姆大吵一架，甚至试图偷出杰森的尸体，两人的斗争持续了三年，最后迪克放弃，甚至有时也会提供些帮助。

布鲁斯退休后由达米安继承他的位置，提姆在这些年里与他的关系不错，也能放心离开。

“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我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并且永远地扶持我。我渴望有人毁灭我，也被我毁灭。”提姆合上书，血液浸湿封皮，边缘已经皱起。

未处理的伤口源源不断渗出血液，提姆却恍若未闻，粘着血液的手指在冰块上画了个爱心。

“我真的……好恨你啊。”提姆喃喃，他的脸上多了几道伤疤，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烙印。

穿着蝙蝠装的达米安抱着胳膊在旁边等待，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我准备好了。”提姆扭头看向他，唇边带着笑意。

“你真的想好了吗？”即使知道答案，达米安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是的，哥谭交给你我很放心，红头罩帮也解散了，布鲁斯年纪大了让他别再逞强逃避吃药，卡珊在香港如果可以的话常给她打个电话，监督迪克别再尝试那些杂技动作，上次差点从吊灯上摔下来，斯蒂芬妮有时会冲动记得看好她，还有杜克……”提姆絮絮叨叨跟达米安数过每一个家庭成员。

“我没兴趣去给那群成年人当保姆，他们该对自己负责。”达米安皱眉听完，冷声开口。

提姆又笑了，似乎是因为即将离开，他的心情显然特别好“那好吧，再见。”

“……再见。”

机器缓缓启动，提姆身上附上一层冰霜，带着笑意被摆在一点没变的杰森旁边。

提姆知道这或许是个有些自私的决定，然而二十年来的等待比他想象的还要痛苦。

这次，杰森永远没办法摆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