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漾月坐着的姿态很放松,还带着股漫不经心。
被西裙包裹的两条长腿交叠,隔着布料展示底下纤秾合度。现在的她,看起来跟初见时候有些不一样。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舒图南也说不上来。
明明前后只有一会儿,明明还是这个人,但她周身气质就是发生微妙的变化。
“我帮你解决一切,解决你家里的事,带你离开这里,让你念大学,培养你直至你有能力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作为回报,你的未来四年,属于我。”
“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考虑。”
女人说完这一句后,就静静看着她。
她的提议听起来像是一场交易,但舒图南并不清楚在这场交易中,自己能拿出什么筹码。
她明明一无所有。
而且,什么叫“属于她”?
“您能说得更详细些吗?”舒图南强迫自己直视她的双眼,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也剧烈跳动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她说可以帮助自己,还是因为暧昧的三个字。
要知道,舒图南长这么大,别说谈恋爱,就连像样的爱情剧都没有看过一部。对专属成人的花花世界了解还没有学校后面的小溪深。
但是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高中就读的实验班是出了名的班风严苛,从校长到年级主任、再到各科老师,均视早恋如洪水猛兽。
再加上她明白念书机会来之不易,一心只想好好读书,待学有所成好好报答这些年帮助过她的人,更不会在不恰当的时间起旖旎心思。
所以骤然听到这样暧昧模糊的词汇,她一下子有些理解不过来。
林漾月不知想到什么,眸子深处复杂情绪划过,很快隐藏好。伸手在她略显凌乱的短发上揉了揉,意味深长笑了笑。
“我很想养一只小狗。”
在她眼里,舒图南长相不算精致,但看起来很顺眼。
她的眼睛很大,看人时总是湿漉漉,像盛满山间的雾,鼻梁秀挺,嘴唇不厚不薄,唇形饱满。
看上去很乖巧也很听话。
就是打扮土里土气,像被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兮兮。
舒图南还未理清楚这两件事中的联系,就听到车门就被人敲响,转头看见婶婶彭秀英趴在车窗上,凑着身子往里瞧。
方才在院子里,高校长已经跟他们介绍过,来的人是资助舒图南三年的琛玉集团代表,这次来是想了解情况。
和钱扯上关系的事,彭秀英总格外上心。立即就将主意打到林漾月身上,心里琢磨着舒宏宇明年就要上高中,给他也弄个资助名额才好。
电动车门缓缓打开,彭秀英边用贪婪的目光打量车里装饰,边往下扯舒图南,嘴里还念叨:“难得有贵客来,快去屋里坐。”
还扭着身子招呼后面的舒宏宇:“还不快去烧点水泡茶!”
又探着身子对坐在车里的林漾月赔笑:“林小姐你们在车上聊啥呢,聊这么久。这孩子爹妈死得早没人教,打小性子就不好。要是不小心说错了话,您可别往心里去。”
听到她的贬低,舒图南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像是习以为常。
林漾月若有所思看她一眼,让候在车旁的司机随她们一起进了屋。
屋子里面是水泥地,正中有张四方桌。家里只有六个凳子,舒宏宇被安排去厨房烧水,剩余六人凳子数量刚刚好。
舒图南没有坐凳子,回房拿了个小马扎,自觉坐在最靠外的角落。
彭秀英不知从哪里摸出六个塑料杯子,往杯子里放了撮茶叶末,添满水就是一杯茶。
十分寒酸的招待,依旧没有属于舒图南的一份。
等舒宏宇也落座,彭秀英咳嗽一声,道出正题:“林小姐和高校长今天来,是公司要资助新学生不?”
高校长刚要端起茶杯的手放下,眉头一皱:“我们是为小舒的事情来的。”
“她?她能有啥子事情嘛。”
高校长:“听说小舒被宁大录取了,你不让她去?”
彭秀英喉咙里嗤了一声:“我家情况你也知道噻,我男人舒鹏——”彭秀英食指指着缩着脖子坐在凳子上的男人,怨气掩也掩不住:“他没甚本事,只晓得种地、打零工,靠这点收入养活我们娘俩都难。供她读大学?说得轻松,钱从哪里来!”
“再说她一个女娃,走那么远、读那么多书做什么?不如趁着年轻赶紧嫁人!”
高校长从事教育行业近三十年,这样的话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但每听一次,心中都会燃起愤怒。
这些娃娃生在大山、长在大山中。如果辍学嫁人,这辈子就再无走出大山的可能,余生一眼望得到头。
舒图南这孩子从初中开始,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听话懂事,学习刻苦,从未因悲惨遭遇自暴自弃,是她最看好的学生。
高校长强压内心怒火,耐心道:“就因为是女娃,才更要读书啊。”
她顿了顿,试图说服彭秀英:“宁大是省里最好的大学,毕业后工作收入不会低。你们是小舒唯一的亲人,等她在工作稳定站稳脚跟,你们也能跟着享福。”
彭秀英摇头,她是个目光短浅的农村妇女,不想谈什么以后,现在就要钱。
高校长她们来之前,彭秀英就跟郑鑫的父母聊得差不多。郑鑫妈的意思是想把日子定在十一,到时候请几个村里长辈,再摆十来桌酒席就权当婚礼。等啥时候舒图南生了儿子,再去镇上酒店热热闹闹办一场。
彭秀英心里清楚,她一个做婶婶的、把侄女说给郑鑫那个傻子,让村里人知道是要戳脊梁骨的!所以她也不想费心思去大办,只在乎郑鑫家能不能月底前将彩礼送过来,她等着那笔钱用呢。
那可是足足六万块钱!
她养了舒图南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天?怎么可能这个节骨眼放她去读大学。
彭秀英油盐不进,一点儿都不出乎舒图南意料。她就是这样的人,眼光短浅、自私自利。
目光从发呆的舒宏宇、麻木的舒鹏、贪婪的彭秀英面上一一扫过。舒图南以为自己会难过、会愤怒。
可是没有,她的内心很平静,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除了悲凉以外,不会再因这些人而掀起一丝波澜。
彭秀英左手边坐着高校长,此刻高校长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不忿显而易见。
高校长左手边是林漾月。
林漾月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习惯性挂在嘴角的那抹笑消失了。她正抬腕看手表,无声暗示耐心告罄。
舒图南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捕捉到她的目光,林漾月眼珠轻转,与她对视。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悲伤,林漾月朝她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并说出自进屋以来第一句话。
“我会带舒图南去宁城读大学。”
她声音温柔,态度却强硬。口气并非商量,而是通知。
彭秀英顿时瞪大双眼,下一秒腾地站起身,食指指着林漾月双眉倒竖,“你要带她走?你以为你是哪个!”
舒鹏、舒宏宇满脸震惊,就连高校长脸上都是遮不住的诧异,似乎她做了一个非常出乎意料的决定。
林漾月不理会他们有多么诧异,只对舒图南道:“你先去房间准备一下,我们今天就走。”
舒图南站起身,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林漾月皱眉,眼神仿佛在问:你不愿意?
舒图南当然愿意,她只是担心林漾月面对彭秀英的怒火会吃亏。但她心里明白,她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彭秀英绝不会因为她退让一步。
所以她选择乖乖听林小姐的话,默默转身回房间。
舒图南走后,屋子里沉默了一阵。直到彭秀英按捺不住,喂了一声神色不善道:“说你呢!你以为你是哪个。”林漾月才仰首与她对视。
她下颚弧度清晰锐利,如同她的态度。
“我是她的资助人,有权利替她做决定。”
彭秀英喉咙深处“哈”了一声,觉得这个女人简直疯了:“我还是她的监护人呢!”
林漾月抬手,不紧不慢将耳边发丝撩到耳后。“舒图南已经满十八岁,按照法律规定,她不需要监护人了。”
彭秀英不懂法律,也说不过陌生女人,干脆一跺脚,拿出平时骂人撒泼那一套:“我不管!她是我一把拉扯大的,我把她当闺女呢!你说抢就抢,当我是死人啊!我不同意,就算闹到村长那里我也占理……”
林漾月不等她撒泼完,对着司机微不可察点头,司机立刻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来一份文件,站起身强硬塞到彭秀英面前。
“这是三年前你们与琛玉集团签订的资助合约,里面写得很清楚。资助她的前提是她能上大学。否则就是你们违约,我方可以要求你们退回所有资助金。”
“我不看!”彭秀英说着就去抢那份合同,被司机眼疾手快避开。眼看没抢到合同,彭秀英眼珠轱辘一转,干脆往地上一坐,两只手不停打巴掌:“你们欺负人,明知道我们都是农村的,不认识几个字,故意让我们签这种合同!哎哟我的天老爷,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哟!”
她边骂,边朝舒鹏与舒宏宇使眼色。那两人立刻站起身,试图将林漾月几人赶走。
不待他们近身司机大步上前,大手如钳鸡崽一样钳住二人衣领,舒鹏使劲挣了挣,没挣脱。
他粗暴将两人塞回椅子上,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隆起的肌肉,“还没退伍时,我在连队拿过几年的散打冠军。”
如果这两个人再敢动手动脚,他不介意教训一下他们。
突然的变故惊得彭秀英目瞪口呆,她一下从地上爬起扑到舒宏宇身上,确认他没事后才重哼一声转过头,一双眼死死盯着林漾月等人。
她已经看出来了,今天来的这些人不是善茬,难得打发出去。所以她也不再装疯卖傻,硬着头皮问:“你们今天过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林漾月道:“我已经说过一次,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她这样直白,彭秀英也懒得再绕圈:“不可能。我把她养到这么大,不可能让你们平白无故带走她。”
林漾月淡淡道:“你想怎么样。”
彭秀英坐回椅子里,脊背虚虚靠在板直的椅背上,眯着眼琢磨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丫头从十三岁起就跟着我们,我们从来没短过她一分一毫。五年的吃住、供她读书,好不容易拉扯到这么大,马上能赚钱回报我们……”
林漾月打断她:“你要多少。”
彭秀英在心里大概算了算,郑鑫家给出的彩礼是五万,加上定亲的烟酒、以后逢年过节的礼品……
她咬咬牙,报出一个数:“八万。”
林漾月挑眉,还没开口,旁边高校长先跳起来:“彭秀英,你当是卖女儿呢!”
“我就是卖女儿。”彭秀英毫不相让:“郑鑫家给的彩礼…就是八万!她要是嫁得近,以后相互还有个照应。要是去了宁城,以后可就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可以,八万就八万。”林漾月站起身,为这事落下定音:“但是从今以后,她跟你们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