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手中的剑被挽起朵好看的剑花,他走到谢遥生身侧,听闻这话低声问道:“是什么?”
还没等他回答,一道颇有些沙哑粗犷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当然是大爷我了。”
此话一出,巨斧好像就受到了某种召唤,它斧身摇晃几下,脱离了沙海就朝着那头飞去。
皮肉与精铁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巨斧被个衣衫不整,浑身上下只用几缕布条遮住重点部位的肌肉大汉扛在肩上。他刚站定,还不等邪笑两声报上名来,就被漫天飞舞的黄沙灌了满嘴。
“呸呸呸……”大汉胡乱吐着嘴里的沙子,风将其身上的布条吹得到处乱晃,让旁人一时间没有个落眼的地方。
非礼勿视。
谢遥生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可这一举动好像让大汉感受到了丝不尊重,他也不管嘴里的沙子了,把身上的布条一撩就直起身。
“修真界的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讲礼貌。”
大汉轻嗤一声,话落,他身后的地裂中就爬出几十个同他一般的衣衫不整的人来,高矮胖瘦一应俱全。
等人都站定了,才有个瘦高个从地裂中辛苦爬上来,他从人群中挤出来,有些焦急地跑到大汉身边。
“天姥不好了,裂隙持续时间太短,只有我们这些人过来了,完全不够……这可咋办呀。”
被称作天姥的大汉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向他脑袋扇去,直把瘦高个扇了个趔趄:“废物!”
他冷哼道:“连个裂隙都看不住,早知你无用就不带你来了。”
瘦高个满脸奉承陪着笑:“是是是……”
正说着,他忽然看到不远处横剑的黑白两道身影。
“喂,何人在此?”
刚说罢,瘦高个便看到了穿着白衣的那人手上的剑,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样子,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哆哆嗦嗦伸手一指:“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他的另一边脸上又挨了一掌。
瘦高个捂住自己两边脸颊,哆嗦着说道:“天姥,那是逍遥宗的那个谁!”
看着他这副胆小的样子,大汉又恨铁不成钢地冲着他后脑来了一下:“管他是谁,我乌伏何时怕过!”
“不过是两个挡着路的蝼蚁罢了,碾死就是了。”
乌伏噙着抹嗜血的笑,紧盯着不远处的两人。
黄沙吹过他身上仅剩的几缕布条,此情此景倒有几分滑稽。
郁离不自觉地朝谢遥生靠近些。
这个人看起来不是很……的样子。
谢遥生看着对面的人,虽说他的举止穿着让人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样子,可实际却恰恰相反。
“这是无痕方主麾下魔将之一。”谢遥生向他解释道:“乌伏,善用巨斧,力大无穷且睚眦必报。”
曾经那场不周之战,此魔一人可敌百,让修真界诸多门派损失惨重。虽说不知道他今日究竟为何钻了裂隙的缝子到了这里,但不用想,肯定是没什么好事。
正说话间,乌伏已经提着巨斧一马当先地冲了过来,身后的魔族中人见状也纷纷举起自己的武器,一股脑朝他们攻击而来。
谢遥生足尖轻点,同时灵力汇集于剑身,让尘横扫,磅礴的剑意宣泄而出。
他如今虽然实力退至金丹巅峰,可修剑的造诣却早已融入他的一招一式。
只见剑气扫过的地方,魔族中人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倒飞出去,有不少实力不强的甚至被扫回了地裂之中。
乌伏举斧抵挡着剑气,他似乎在其中感受到了丝熟悉的意味,他将击向自己的剑气一斧劈开,大声喝道:“薄月峰谢遥生?”
谢遥生没有回答他,一道剑气直冲着乌伏面门而来。
他不得不再次举起斧对抗。
瘦高个不知何时磨蹭到了乌伏身后,小心道:“天姥,看样子逍遥宗是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所以才派他来到三千界来看守……要不,我们还是撤吧。”
“没用的东西!”乌伏又将剑气劈开,反身就将瘦高个一脚踢远了。
“撤?”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我可不认识什么‘撤’字,况且就这么走了,我拿什么给方主交代,用你那不值钱的脑袋吗?”
魔域裂隙数年难得一见,方主好不容易算出准确的日期和落点,派他们到三千界去给逍遥宗添点乱子,可哪知半路杀出个这人。
乌伏因为激动胸腔起起伏伏,他抬头看着对面的人,尘封已久的屈辱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他脑海。
当年谢遥生只一剑,就将他从战场中心击飞至百里之外,势不可挡仿佛无人能及。
可如今……
他一双眸骤然染上兴奋。
这人的剑虽说仍旧有那时的气势,可其中威力可以说今时不同往日。
乌伏舔了舔被风沙吹的干裂的嘴唇。
如今他不仅要完成方主的计划,更要将曾经的仙君斩于斧下一雪前耻。
谢遥生看着明显被激起战意的乌伏,微微蹙起了眉。
三千界中灵力稀薄,与他久战下去明显不是一种好选择,他松开手,让尘瞬间分出几道分身盘旋在他周身。
“阿无,你去将那些魔界中人统统打回魔域裂隙。”
谢遥生说着自己便向前跃去,让尘伴随着剑影道道劈砍在乌伏身上。
白色的身影如同振翅的轻蝶,在斧光剑影中不断穿梭。乌伏被他打了个突然,在一次次的攻击中不住向后退去。
他的巨斧威力虽大,可终究不是很灵活,在剑影的攻击下他终于露出破绽,谢遥生抓住时机将让尘握在手中,翻身就要朝他心口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风沙忽然大了些许,有几粒沙子冲破鬼面的保护迷了他的眼,谢遥生向前刺的动作停滞一瞬。
就在这瞬间,乌伏抓住机会将他挑飞出去,谢遥生站稳身形,可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在三千界中他无法补充灵力,可乌伏却能仗着魔域裂隙有着源源不断的魔气。方才那次他已经是抱着一击致命的招式去的,因此现在灵力已然见底。
一旁的郁离见此飞身到他身边,见他比方才虚弱许多心里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从腰间取出个翠绿的叶片递给谢遥生。
谢遥生也没矫情,他接过叶片,纯净又磅礴的灵力瞬间涌入他体内。
他看向郁离正想道谢时,掠过眼前的几道字条却让他止了口。
【看来主线怎么变,关键事件还是没变呀。】
【是啊,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就是师尊背刺男主名场面了吧。】
【应该就是没错了,要不是他将男主独自一人扔给对面的乌伏的话,男主还不至于在现在就觉醒了体内的魔族血脉,从而被修真界和魔界双重厌弃。】
【但这也是他迅速成长的契机之一吧,只能说有舍必有得。】
【话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好心疼崽呜呜呜呜。】
【但是我感觉就以现在这个人设来说,师尊不一定会和之前一样吧。】
【怎么不会,男主被关进三千界的时候也没见他出来说些什么,假惺惺的。】
【他能说些什么?楼上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反正剧情肯定不会有什么大变化的。】
眼见字条就要吵起来,谢遥生掩住心底的惊涛骇浪移开眼。
难怪,难怪在将要刺中乌伏时会忽然起风沙,难怪他的灵力耗尽如此之快,难怪……
谢遥生咬住唇瓣,抬手抚上心口的位置。
原先被遗忘的感受忽然明晰起来,灼灼痛意从那处传来,彰显着它的不容忽视。
见他捂着心口不说话,郁离弯腰凑近了些,有些低哑的声音将谢遥生拉回现实。
“受伤了吗?”
谢遥生摇摇头,他侧头看着郁离,少年的脸侧沾了些血渍,不知是他的还是那些魔族的。谢遥生伸手将那抹血渍抹去,血渍入手还带了些温热的粘腻感,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捏紧了手中的剑再一次向乌伏击去。
白衣青年与乌伏战在一处,剑与斧碰撞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战况有些胶着不下。
郁离挥剑将再次围上来的魔族人击飞,他此时的灵力也有些消耗过多,可身上已经没有了可用于补充灵力的天才地宝,于是他一剑将剩下的魔族人全部挑进了魔域裂隙。
正当他要前去助谢遥生击杀乌伏时,异变突生。
白衣青年收剑闪到了一旁,巨斧擦着他的身侧劈入沙地,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掀飞出去,狠狠撞上远处的石壁。
强制违背剧情的后果很是严重,谢遥生捂住愈发刺骨疼的心口,冷汗从鬼面下的额间落下,他面色发白,几近握不住手中的剑。
他不能再呆下去了。
谢遥生看了眼已经跑到近处的郁离,抿抿唇向后退去。
他必须,先离开这里。
郁离大步朝前奔走着,身上的疼痛阻挡不了他的脚步,他看着向后退去的谢遥生,唇瓣微启,心里却在不住呐喊着。
不,不要。
可世间万事却总是事与愿违,他越这么想,视线中的身影就越远。
狰狞的鬼面仿佛与无数个场景重合,最终汇集成一片虚无的风沙。
他终于呢喃出口:“不要……走。”
见谢遥生离开,乌伏也没去追,他看着眼前的郁离勾起八颗牙齿的笑:“这是,被抛弃了?”
郁离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准确的来说他的五感仿佛都在此时归于一片虚无。
肆虐的风沙和耳边的嘲讽,他此时只听得到一声比一声缓的心跳声,血液好似在体内凝结,他忽然张嘴大口呼吸着,不顾已经阻塞了他咽喉的沙,此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些内心的躁意。
他的手不知何时从剑柄滑倒了剑身处,此时掌心的软肉正深深嵌入剑身,血汩汩流下,染红一方沙地。
这下总该认清现实了吧,在他心里你只不过是个可以随时抛弃的东西罢了。
恨吗?你该恨的。
可你不就该被这样对待吗?
被厌弃,被丢下……
郁离已经分不清这些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了。
赤炼?还是乌伏。
都已经不重要了,郁离抬起头,他的眸色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猩红。
半边身子的血液仿佛都燃烧了起来,缕缕魔气顺着魔域裂隙逸出,缓缓缠绕在郁离周身,仿佛只要他决心接纳,它们就会立刻进入他的体内,恢复他此刻体内枯竭的力量。
郁离此时脑中一片混沌,他伸出手,想去触碰那些近在咫尺的魔气。
沉寂许久的赤炼此时终于醒来了,等它看清当前形势时便忍不住尖叫道:“等等!住手住手千万别动!”
若他真的接受了这些魔气,那郁离就真的会堕入魔道,可半魔之体本就不为两界所容,那时只会更加举步维艰。
虽说它平日里会开些“干脆当魔好了自由又自在”这类玩笑话,可也不想他真的就这么做了。
此时赤炼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化成实体去阻止他。
这小子真是的,平日里看着意志坚定,怎么到了这时候反而有点动摇了。
乌伏看着他这样子也自然明白了是为什么,只是他这人天生讨厌这些不三不四的混血,于是等欣赏够地上半跪着的青年的窘态后,便举起巨斧想要当头劈下。
“你也不要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时运不济了。”
郁离抬起头,一片血红的视线中只有泛着寒光的巨斧离他越来越近。
就这样了吗?
他忽略掉脑海中愈发大声尖叫的赤炼,忽然有些释然。
就这样吧,这个该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