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傻了眼。蓬莱随行的弟子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错了错了,应该是久仰久仰才对……”
薛妄此时已经明白过来是自己说错了话,可身为蓬莱首座的他却不想掉了面子,于是强撑着不说话,仍旧一派云淡风轻地站着。
如今的光景实在是尴尬,那两只送他来的大鸟啼叫两声,展翅飞走了。
谢遥生轻咳一声,将话题引入了正轨:“不知那本古籍可否带来?”
“带了的。”薛妄顺势从手边的竹木筒中抽出本边角泛黄的书来,将书封上不小心落上的灰掸干净后才递给了谢遥生。
这书看起来是有些年头了,书封上的字还掉了几个,只歪歪扭扭在上边留下了三个字——万魔志。
这掉了几个字后的书名看起来才正经许多,谢遥生确认无误后,又将书递给了在一旁等得着急的木青缘。
刚拿到书的木青缘迫不及待地将其翻开,在一目十行地搜寻过后终于找到了目标所在。
“就是这个,观察日志之魔疮篇!”
书过半,他停在了某一页,神情激动地指着书上的字,喃喃道:“魔疮,顾名思义,是由魔气生疮,而疮久腐烂。可以造成魔疮的魔气又分为两类:一为天生之魔,二为后生之魔。若想解此疮,必先找到根源之魔族,或斩杀、或净化……”
说着说着,木青缘的声音小了下来。
“照这么说,就必须得找到这魔气的来源了。可天地之大,又该去哪里找呢?”
薛妄听闻这话,挥袖哼道:“锦西异变已有几日,难道诸位直到如今都没有开始调查吗?”
随行弟子急得不行,他一面向逍遥宗众人摆手示意他们家首座绝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一面偷偷拽薛妄的衣摆。
哪知一身正气的蓬莱首座猛地抽出了被捏住的衣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若茗君请不要动手动脚的,没见到正在谈正事吗?”
若茗一张圆脸霎时间红了大片,他狠狠甩开手别过头去,不吭一声。
谢遥生也算是比较了解蓬莱中人脾性的,可如此倔的还是第一次见。
他接过那本古籍,解释道:“先前只是不了解此物,想要解决此事总摸不清方向,如今一看便豁然开朗……至于书中所说魔气起源,我宗已派人开始调查了,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
薛妄点点头:“如此便好。”
“那诸位且随我来吧。”
见谢遥生转身要往城内走,薛妄提步跟上,见身后的人没跟上,他目视前方头也不回道:“若茗君麻烦跟上。”
落在后边的若茗气鼓鼓一跺脚,揣起袖子就跟了上去。
日落星移,夜色渐深。渐沉的天色似乎压住了些魔气的躁动,腐烂的迹象减缓了些,被魔疮折磨了一个白日的城民们终于有了喘息的余地,坐起身来凑到了一起。平常亲近的人们此时也不敢离得太近,浑身剧痛,此事似乎就连说话也成了一种奢望。
于是他们只能相顾无言,从日渐干瘪的眼眶中流出一行行黑泪。
江亭云不愧是浮白手把手教出来的大徒弟,做起事来毫不拖泥带水,仅仅用了一个下午就把可疑人物筛选了出来。他捧着卷极厚重的卷轴,展开到某页停了下来。
“和城里的人一一对照过了,两日前离城的外乡人共有二十六人,但符合离开方向与时间的人仅有两人,一位名叫安山,还有一个名苏长道。”
江亭云从卷轴中抬起眼,继续道:“但安山在出城后便因魔气的侵袭神志不清,我们在城外的一处溪边发现了他,他浑身已经被腐蚀大片,只吊着一口气被我们带了回来,方才已经叫木师弟过去看了。”
谢遥生了然道:“那死在我们马车前的人,就是这个苏长道了……有没有查到他来锦西做了些什么?”
“这事说来奇怪,他是个书生,此次是要去人间皇城寻求功名,只是不知为何绕道来了锦西,只为了……送一封信。”
“信?”薛妄压起眉毛,“是什么信?”
“是一封家书。”
江亭云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这信纸泛黄,边角还起了些毛边,朝着同一个方向卷曲着。它似乎被水浸泡过,上边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几道星星点点的血渍在信纸上分布着,正好洒在了最后几个还算清楚的字上。
愿常安。
“那家里只剩下个老太太……”江亭云说着说着,似乎有些不忍心,叹息道:“老太太一个人躲在院子的柴房里,染上了魔疮又身子弱,我们找到的时候……总之,一直到她化为白骨,手里都一直紧紧捏着这封信。”
这话刚说完,心思细腻的若茗就红了眼,他抬袖掩面,一副颇为伤心的样子:“太可怜了……”
说着,还伸手要拽旁边的薛妄。
薛妄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一躲,见他刚刚抹过眼泪的手没抓上自己的袖子,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谢遥生接过那封家书,上边的墨迹已经被水晕开成了一团一团,笔触稍重的地方隐隐约约能看清原本的字迹,可惜字不连句,仅凭这几个字也拼凑不出原本的意思。
“既然是家书,那这封信的主人想必与苏长道颇为熟悉。”谢遥生将那封信细细折好,“魔疮发作得快,他拿了信也走不了多远,沿路找总能发现一些端倪。”
江亭云点点头:“早些时候沈师叔已经带着人去找了,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不远处的万法楼传来阵喧闹,紧接着就有自地面青烟缓缓升起,与渐深的夜色融为一体,那是木青缘带着药堂的诸位弟子开始炼丹了。
按照那本古籍里所说,这魔疮其实算是“无药可医”。可想找到“源头”又不是那么容易,他也真不能袖手旁观看着这些城民一个个死去。白日里发下去的那些丹药根本不够一城人的使用,因此他此刻才又汇聚了众弟子炼丹。
时间紧迫,几乎已经是火燎眉毛的态势。
谢遥生朝一旁的弟子示意道:“先为两位蓬莱的客人准备下榻的地方吧。”这话吩咐完,他便带着江亭云要走:“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出力,事不宜迟,出去看看兴许能发现些什么。”
见这情景,若茗朝旁边站让开了出门的路,薛妄迈着方步,颔首道:“等我们安顿好后便去助仙君一臂之力。”
等人都走了差不多时,他们二人就被带到了万法楼的一处房间内。随着木门被轻声关上,薛妄才终于像是放下了担子,腰肩一松就靠着窗边坐了下来。
“师兄,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若茗扒这窗棂向外看,外头密密麻麻的人看得他头皮发麻,“锦西的疫病如此严重,当真……”
薛妄瞥他一眼,若茗瞪大了眼睛捂住嘴,警觉地朝着四周看了看,然后才用气声悄然道:“知道了。”
窗户被拉到一条很窄的缝,薛妄从腰间的锦囊中掏出一张符纸来,指尖一捻,它就变成了个纸鹤。
纸鹤缱绻地在他掌心蹭了蹭,旋即从那道窄缝中钻出,化作一道几近看不见的光消失在空中。
出了城门,谢遥生唤出让尘,一人一剑很快就到了白日里碰见苏长道的那个地方。只见本该趴在马车车辕边的骨架已然被人好生理起来,妥帖安置在一旁的空地上,此时沈自渡正拿着面镜子,绕着地上的骨架不停变换着角度。
见他过来,沈自渡停下手上的动作:“怎么过来了?”
“总不能让师兄自己在外奔波。”谢遥生越过他去看地上的骨架,“摄魂镜有什么发现吗?”
沈自渡耸耸肩,举了举手中那面镜子:“招不来他的魂魄,摄魂镜也没法子。”
这摄魂镜是很多年前,万佛门与逍遥宗关系甚好的时候送来的。这镜子看起来其貌不扬,可却能招来已故之人的魂魄,将他生前发生的事映射入镜中,是件招魂锁魄的利器。
可如今就连它也招不来苏长道的魂魄吗?
似乎是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说法,沈自渡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镜子抛向空中。
摄魂镜飘在空中,几息过去依旧毫无反应。
有风将几缕碎发吹到他脸侧,谢遥生抬手拨开,敛目道:“他的魂魄,已经不在这片天地之间了。”
“是。”沈自渡收起摄魂镜,“分散各处的弟子至今也没有什么新的进展,要找到所谓的魔气之‘源’,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知道了魔疮的解法,可线索却在这一处断掉,没了指引,希望仿佛已经渺茫。
耳畔似乎还残留着城民悲戚的哀嚎,声声在耳振聋发聩。
有阵风贴着地面划过,隐约间,似乎有道佝偻着的身影顺着风离开的方向走着。
它脚步缓慢,可行止见速度却极快,仅仅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就从几丈开外的地方走到了几人跟前,又是眨眼的功夫,它便继续迈着步子,将要消失在愈发浓稠的夜色中。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谢遥生与沈自渡对视一眼,提步便跟了上去。
越往前走,四周的空气就变得愈发粘稠,像是泥沼一样想将人全都吸进去般。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跟着它,那道佝偻的身影猛地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