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画面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有好几次看见沾满血的他爸握着鞭子、刀,各种武器,他撒腿就跑,生怕鞭子、刀落在他身上,怕吊起来被慢慢折磨的变成自己。
有时候,他会梦到其他孩子的爸妈,他们把他吊在房梁上面,打得他皮开肉绽,嘴里喊着“血债血偿”。
那些事情化成梦魇,他只有靠无数金钱挥霍、利益熏心的人为了钱的陪伴,日复一日,沉沦下去,才能不梦到那些画面。
姜佪看到他这个样子,感觉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刚才那一丁点欣赏化为乌有。
姜佪如同往常一样拍案而起,吓得姜洋一个哆嗦,规矩站好,腿肚子发抖。
“我还以为你长了本事,有胆子接受你爹了!没想到你还是不敢承认你的钱是怎么来的!你不敢面对,以后就不要花你老子的钱!也不要认我这个爸!”
他拂袖离去。
姜洋跟在后面道歉。
“爸爸爸!我错了我错了,刚才我只是愣神,我没有害怕,我理解你!”
姜佪把他甩开,回头瞪着他。
那一瞬间,与记忆中某个画面重叠。
姜佪此刻明明身着衬衣西裤,姜洋眼前却闪烁着他光着膀子浑身是血,手拿鞭子和刀的模样。
他一下子脸色苍白,表情僵硬。
看到他呆滞的模样,姜佪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有胆量的东西!你不接受你爹的发家手段,以后就不要花我的钱!你不配做我的儿子,你不是想做大事?光说不做算什么本事?在你真正有种之前,别再叫我爹!”
他抛下姜洋离去。
这个场景对于姜洋来说特别熟悉,他曾经目睹别人被打,逃跑时被他爸逮住,被提着脖领子看他面目狰狞地描述他的发家手段,吓坏了。
长大后他沉迷享乐,有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很久没有就此事再受到冲击。
今天突然来这么一下,让他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过了很久,他跌坐在椅子上,心跳仍然很快。
计琂,顾潍合。
都是这俩人。
要不是他们,自己的平静生活还在继续!他爸不会突然重提这件事!
他像是下定了某决心,拨通了电话。
顾潍合没睡好。
看了看手表,午休时间才过去一半,回身抱住计琂。
计琂皱了皱眉,蹭进自己怀里。
他与计琂的关系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自从把最见不得光的秘密揭露在计琂面前后,他感觉和计琂的阻隔消失了很多。
一些从前坚定的事情,在看向怀里人的眉眼时,转变了观念。
他从和计琂的对话框里复制下那串号码,在微信里添加好友,搜索出了一个猫猫头像,名叫“重生”的人。
头像猫猫的没有网图那么精致,背景是杂乱的床,温暖的阳光铺满整张床。
应该是老师拍的生活照。
想添加好友的心在此刻犹豫了。
他曾偶然得知老师被打伤腺体。自从把赵淼推荐给老师,老师不久之后和所有人断了联系,换了居所。
赵淼说,在治疗期间,他有推荐心理医生给老师,老师定期去看病四个月,最后一次治疗结束后,他开了最后的药,就和赵淼以及心理医生告别。出于病情需要,留了新的电话号码,偶尔致电咨询,只是再也没有线下就诊。
老师的生活恢复了正轨,现在打扰,会不会重新把他拖入死水?
他先给赵淼发了消息。
“你记不记得殷老师走之前的状态?”
赵淼这种级别的医生是没有午休的。这个时间,估计刚处理完上午的病人和每日的特需病人,正在吃饭。
果然,消息刚发出去,视频立即弹了过来。
顾潍合直接给挂了,然后迅速把手机静音,安抚被吵得皱眉的计琂。
三分钟后他才回消息。
三分钟前:赵淼:“?”
顾潍合:“计琂在睡觉,打字说。”
赵淼:“你俩还住一屋?现在没在直播啊!”
顾潍合:“嗯嗯。”
赵淼:“???”
顾潍合:“先说重要的事。”
赵淼:“我觉得这件事就很重要,你俩为啥出了城堡还要住一起,我以为以前住一起是节目效果,没想到你来真的。”
顾潍合:“不是很真。”
赵淼:“??”
顾潍合:“还没变真。”
赵淼:“你被他带坏了。”
顾潍合:“先说正事。”
赵淼终于不再纠结这件事,“正在输入中”了好几次,开始说正事。不过,说着说着又偏题了。
“我印象中,殷贤许治疗得挺好,医院肯定评估了他的各项指标才同意中止治疗,即使不算好,也不差,勉强能进去正常人的行列。对了,你找他干什么?有什么忙记得找我,别只靠自己。等你和计琂的事儿定下来,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感觉你参加个节目变化还挺大的。”
顾潍合:“知道,谢谢。/狗握手jpg”
赵淼:“我就说不能跟你打字聊天,官方得跟我妈似的。”
顾潍合:“我也算你的病人,官方一点很正常。”
他也“正在输入中”好几次,想把这段时间,尤其是这两天的心态变化告诉赵淼,告诉他找殷贤许的原因和之后的计划。
但是他没有想到,在脑子里日日旋转的这么点事情,打出字来后显得非常多,要真想把所有细节说清楚,简直会得腱鞘炎。
可他不愿意敷衍朋友,打了一段时间,先把四分之一的故事和他详细说呢,后面只能对赵淼说:“今晚详聊”。
赵淼:“八点下班。”
计琂在怀里哼了一声。
顾潍合放下手机,检查他的表情,没有发现计琂不舒服的迹象,放心了,鼻尖在他眉眼间蹭了蹭,然后回赵淼:“准备恭迎赵大医生下朝。/双手合十.jpg”
午休只剩下十分钟,计琂沉浸在熟睡中,顾潍合干脆给两人请了假,说中午一起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小时候的回忆被勾了起来。
小时候逃课,苏白想的理由五花八门,什么:“在楼梯上打闹摔下去了”、“不小心把花露水当饮料喝了”、“鞋子买小了把大拇指指盖顶掉半个了”等等。
那时的姜洋二中还不叫姜洋二中,姜洋也还没有从无所事事的青年摇身一变,成为天资聪颖到处投资的姜总。
那时学校是姜佪的地盘,老师们也都是他的受害者,他们多半有心理问题,难以融入社会,加上从小不被允许出基地,非常害怕与人交流。
几个胆子大的,也都在找工作的过程中被姜佪使了绊子。跑步没有成绩,他们只能转而成为教师,教导和他们一样的受害者。
这些老师们,是顾潍合人生中第一次接触“精神病”和“真善美”。他们会失控、会发疯、会因备课压力被五花大绑到精神病院。他们也会怜悯地看着长相清秀的学生,给他们脖子上不合时宜的吻痕上贴创可贴。
他们对青春期的孩子们有厌恶的情绪,却也对同样深处泥洼的学生富有世界上最美好的同情心。
这些为了请假而编出的奇怪的理由,全部获批。
导演被计琂打过,他算见识到这位时尚圈坐镇者的脾气了,也知道自己根本惹不起他,只要这俩人不中途停录,干什么都行,批假批得比老师们还快。
李嘉坐在姜佪对面,放下手机后,笑眯眯地倒了一杯茶。
“您还说要认他当干儿子,他下午请假咯。”
姜佪放下茶杯,“顾潍合请假了?”
“说是拉肚子了。”
姜佪脸色黑了。
李嘉从椅子上坐直,“这孩子的福气还是薄点。”
姜佪生气完全不背人,亦或者李嘉还没有让他避嫌的资格。
他的冷淡让李嘉很是尴尬。但李嘉也不要脸,没多大一会就适应了如芒刺背的感觉,专心品上好的茶叶。
“好喝吗?”姜佪问。
“好喝,姜总的品味真不错。”
“你喝的茶,是计琂名下那片茶山上产的。”
李嘉赶紧放下茶杯。
“其实也……也没多好喝,哈哈。”
“我很喜欢这款茶叶。”
李嘉:“……”
姜佪没有追究。
他自顾自说道:“计琂那么年轻,怎么配拥有全市收益最高的茶山?当年买茶山的时候,要不是他的父亲计清宗,他不会有这些的。”说罢,哼了一声,阴险地说:“坏了我转型的好计划?”
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李嘉听出这是有话想说,心里是既激动又踌躇。他先附和着:“是是是,富二代就是这样的,尤其还是这么个顶尖富二代。”
他“啧啧啧”感叹了几声。
想到姜洋也是个富二代,李嘉后知后觉改口:“计琂这种富二代跟姜洋总不能比,姜洋总是青年俊杰,挣的钱办学校、培养运动员人才,计琂不一样,开公司自己独吞,一点好处也不拿出来,不做社会贡献,不能比,不能比。”
姜佪当不知道他儿子贪污受贿、被李嘉痛批的计琂反而开设了慈善事业的事儿,淡定地喝了口茶。
“对,他根本不配拥有这座茶山,如果我告诉你他不是计清宗亲生的,你更会觉得他不配。”
“什么?”李嘉听到了一个大新闻。
姜佪那张老脸满是得意,展示宝贝一样,又说一遍:
“计琂不是计清宗亲生的。”
李嘉心说,你这糟老头喝茶喝成傻缺了吧。
“这可真是想不到,”李嘉奉承说,“他们父子俩那么好,比跟小儿子亲多了,我真是第一次听说……”
“这件事要是爆出来,会有多少话题度?”
李嘉琢磨了一下:
“至少大十几个亿的浏览量,评论量一定会超过近十年同期所有新闻!姜总,您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请你做这件事。”
“诶呦!”李嘉的头皮一下炸了,头发拽着他弹了起来。
“可不敢啊,我可惹不了计琂!平白无故曝光他家的新闻,他不杀了我才怪呢!”
“杀”只是个夸张用词,听到这个字的姜佪,却如受到了特定的刺激,眼神里划过一丝不自然。
“我当然不会直接请李导演做这件事,我有办法能让你靠这件事获得大批流量,保持正面形象。这么好的交易,你不能拒绝。”
李嘉快吓死了。
这老头不知道在说什么,他和计琂家里从来没爆出来过矛盾,为什么突然要对付计琂?
面对一点信息都没有的事件,他本来就不会妄自掺和,更何况这老头第一句话就是对付计琂,他有几条命能对付计琂?
他所有电视剧综艺都在计清宗的视频网站全网独播!
被计清宗发现,顺着网线查过来,他就等着收拾收拾退出导演这个行业吧!
他承认!他在某些事情上是有不择手段的嫌疑,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导演事业!为了流量!得罪大老板,相当于自己递辞职信,他绝不会傻到这种地步!
“绝对不行!我不考虑,姜总,您找别人去吧!”
他离席,走到门口发现门打不开。
回头发现桌上多了一份文件。
这两边人不知道有什么仇什么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两边他都惹不了。
他只好坐回去,打开那份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