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你们总算回来了……咋，咋了这是？”王长海眼见着气氛不对，赶紧收敛起自己嬉皮笑脸的样子。

但是现在三个人谁都不想搭理他，一个是因为刚从这个怪异的游戏中出来，一个是因为总觉得眼前的这个王长海也有一种真假难辨的感觉。

但迷宫内部也出了一些事，这也是王长海不得不在这种时候打破氛围也要说的原因。

“柳春秋不会回来了。”他面色凝重地说道。

“是死在游戏里了还是死在教团纷争里了？”白羽音直截了当地问道。

“不知道死在哪里了。”陈逸穿着一袭黑衣，神情沉寂冷漠，与先前的模样大不相同，裴羽平和地微笑着，跟在他的身边，王长海见这两个相关者出现，乖乖闭上嘴躲到了一边。

“现在是你们联合了？”威尔一脸纯真，摆出童言无忌的样子。

“联合？”裴羽轻笑两声，“不过是短期内利益一致罢了，我们两人所属的团体都足够强大，不需要和他人联合。”

陈逸皱皱眉头，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将自负摆在明面上的人，但为了一时的利害也不好多说什么。

“你们如果有得到柳春秋的消息，就来告知我。现在教团的事情都归我管。”

“什么意思？不是死了吗，还要什么消息？”威尔问道。

“这么多年的情分，总要把他的尸体找到，好好安葬起来。”

我还真知道他的尸体在哪里，威尔暗笑道，毕竟我可是亲眼看见你捅了他的。不过那具尸体现在被如何处理了就不知道了。

“好可怜，希望柳春秋哥哥能早点被找到。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是怎么确信他死了的呢？”

“他已经两周多没有出现过了，这种情况从未有过。”

“咦？之前他不是和你一起回去的吗？”

“嗯，他说他有重大的发现要向大家汇报。然后嘱咐我先不要声张，防止教团出现严重的分裂。但还是如他所料的那样，教团在他失踪以后就发生了巨大的分化，一部分人脱离教团，一部分不相信他的失踪，违背组织纪律去找他，还有一部分人留在了我这里。”

“他说的重大的发现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没有和我详细说明，大概是和创造出这个迷宫的病毒有关。”

这一副老实沉闷的皮囊下竟然是一个如此谎话连篇的人。他原本就是这样的吗？还是说在他的背后，有什么人在指点？威尔没有声张，细细端详着陈逸这张冷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脸庞。

“病毒？你们不应该这么叫吧？”裴羽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我不在乎应该怎么说。不，应该说，现在教团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就是教义。”

裴羽不回答，只是张狂地笑，陈逸的脸色变了又变，却也不好发作。

“你们到底是信什么的。”白羽音被这些聒噪的人烦得头痛欲裂。

“哈哈哈，信病毒的。”裴羽兴致高昂，挑衅般地回答着。

“这个病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堪比熊猫烧香的病毒，传染速度极快，而且目前没有任何破解的方法。这也导致越来越多的人被困在这个迷宫里出不去，虽然迷宫本身似乎并没有边界的限制，但随着人数增多，竞争难免变得更加激烈，资源只会越来越少。”王长海科普道。

“对对，然后有一部分人竟然把这种病毒当作救世主，认为这是神明对新世代人类的一种考验和筛选，通过了考验，就相当于拥有了乘坐诺亚方舟的船票。”裴羽毫不掩饰地轻蔑道。

“多数人把这个病毒称之为‘迷宫’或者‘废土’，但据教团的创始人之一，也就是柳春秋所言，他曾看见过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电子生物，浑身充满了神性，并且有着洁白的翅膀，这个生物也曾自称为是消除这个世界的bug和错误的神使。所以教团的信徒们都叫这个病毒……”

“天使。”裴羽的眼神布满阴翳，似乎与这个病毒颇有渊源。

白羽音和林萌萌无言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两人都闭着眼，尝试睡一觉。但即使闭上眼睛也始终能感知到这个亮如白昼的世界。

“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呢?”林萌萌调整了一下姿势，放缓了呼吸。

“……”白羽音不太关心。在这个世界早就失去了辨别这些事情的意义，她在这种时候会不禁想一想自己是否太过冷漠了。好像连她自己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旁观的视角，顺应而为的。

“你会想念现实世界吗？”林萌萌蜷起身子，无故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我不确定，”白羽音缓缓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成不变的纯白色冰冷天花板，“但我有时候会回忆起一些事情。”

“比如说……”林萌萌感到喉头一阵干燥和焦灼，沙哑着嗓音，“你在寻找的那个朋友吗？”

“我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能理解呢。”林萌萌心里突然变得释然，“有些时候，人和人的关系确实不能这么简单地划分界限给出定义。”

“我不记得那个人了。”

“我知道。羽音，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会尽全力帮你找回有关那个人的回应。”林萌萌撑起上半身靠近过来，圆润的脸颊占据了白羽音的视线，替代了冰冷的天花板。

“我呢，其实一点也不怀念现实世界，”林萌萌小指卷曲起发尾，“我曾经以为的朋友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我，我很害怕他们的目光。但是你不一样，羽音，我真的非常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

“抱歉，说了一些……沉重的话。在沉香馆里的那些事好像让我有些……难以自抑。”林萌萌的嘴角挂上一丝苦笑，白羽音注视着她嘴角的那颗痣，一时有些失神。她不确定这种感情的涌动是什么，喜悦？纠结？无奈？恐惧？还是苦恼？

“再……讲一讲你过去的事情吧。”白羽音拉住林萌萌想要抽走的手腕，心中的恐惧不断地蔓延，淹没了其他的感情。她对此也非常意外，为什么突然间对自己过去的一无所知就升腾成了如此巨大的恐惧呢？

林萌萌的表情从惊讶转变为温和，“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呢？”

“就从我的名字说起吧。”

“羽音，你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吗？关于记忆的混乱，关于我的名字。”

“记得。你想起什么了吗？”

“不，我只是想说，”林萌萌深吸一口气，音调有些颤抖，“我很确信我并没有被篡改记忆，因为我清晰地记得我的名字。”

“如果你被篡改了认知，是会对眼下的记忆深信不疑的。”

“不，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林萌萌痛苦地捂住脸，“我知道我自己并不叫林萌萌。”

“……你骗了我吗？”

“是的。”林萌萌的声音越发嘶哑，“但我并非有意。因为我真正想要欺骗的，是我自己。”

“我在那个世界太过懦弱，太过残破，以至于我并不想承认过去的那个短命鬼真的存在。”

“我在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羽音。无论是名字还是这副强健敏捷的体魄。我真正的名字……”林萌萌发出一阵骇人的干呕。

“没关系了，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我只认识眼前这个林萌萌。”白羽音紧紧抓住林萌萌的手腕。

“不，我想要告诉你。”林萌萌颤抖着，吞咽了一下口水润嗓，“我曾经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林将雪。”

很动听的名字。白羽音在心中默默想到，理性告诉她不能将这句称赞说出口。

“非常动听的名字，不是吗？”林萌萌露出一个自暴自弃一般的表情，“一点也不适合我。所以我主动离开了它，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开玩笑般的名字。”

白羽音一向不擅长在这种时候安慰他人，所以她只是默默摇了摇头，心中像是被某种未知的东西轻轻叮咬了一口般，又痒又痛，然而却始终无法触碰到正确的位置，带上了一丝不得要领的焦灼感。

迷宫的深处传来空响，像是有某些大型的机关正在鼓噪着移动运转。

“这是什么声音呢？”林萌萌拭去眼角的湿润，故作轻松。

“我其实在那个万神庙里的时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白羽音暂时没有理会迷宫的异响，“是那个梦让我逐渐想起来了一些有关于那个人的事情。”

“她果然是你非常重要的人吗……？”

“大概吧。我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她，我甚至记不清她的样貌和声音。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她似乎是某一个游戏的npc，或许连心智都不曾存在过。所以，这只不过是我的奇怪执念罢了。说不定当我想起来的那一天会发现，她只不过是我在这个迷宫中逐渐迷失自我后捏造的救星。”

“所以……你甚至无法确定她的存在是不是真实的吗……”林萌萌的表情变得更加柔和和怜悯，“没关系的，我会帮你的……”林萌萌的心怦怦地鼓动着，在这一刻她感到自己是被需要的，是可以拯救别人的。

“羽音，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问过自己，生命到底是什么，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痛苦又是因为什么。”林萌萌低垂着双眸，一只手放在胸膛前，感受着心脏如潮汐般收缩又涨起，“现在这些事情似乎没那么重要了。而且，也不痛了。”

“是……吗？”白羽音很难将林萌萌的逻辑串联起来。

“我叫林将雪，你不知道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林萌萌微笑着，“从此以后，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羽音，我和你之间，不需要浅薄的理解，对吗？”

巨大的钟声敲响，悠扬低沉，又折转着在这个空旷的世界中传来无数的回响。远处的轰鸣声迅速靠近，随之而来的是地板之下巨大的震动。

“咔哒、咔哒、咔哒。”齿轮咬合转动着，眼前的人因为视线的摇晃而看不真切。

“快跟我过来！潮汐日开始了！！”威尔焦急的声音传来，下一秒两人的手便被稍显稚嫩的手一把拉起，三人狂奔起来。

林萌萌一边奔跑一边向四周看去，一切都变得模糊和光怪陆离，变得不真切，胸口高昂的那颗心脏愉悦而疯狂地输送着血液，她竟感到这个世界是这么地美丽和惹人怜爱。

“这是什么情况。”白羽音尽可能地稳住气息，向威尔发问道。

“潮汐日……每当、这一天、到来，迷宫、的排列方式、和道路、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威尔憋得脸涨红。

“听你的表述，潮汐日的到来是有规律的。那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威尔心中一股无名的火，“我都、专门跑来、救你们了……！”所以你们能不能先闭嘴啊。

威尔凭着记忆和脑内的不断推断，总算把两人也一起带到了先前的避难所中。

“到这里……应该就没事了。”威尔呼呼喘着粗气，“和所有人待在一起，之后即使地形出现巨大变化至少也不会有什么生存上的困难。”

“妈呀，你们俩咋心这么大啊，还要一个小孩去接。”

“少说风凉话。”白羽音挡在最前面，“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你们……居然不知道潮汐日吗？”王长海有些愣怔，“就是迷宫的一种运作方式。一般来说是三到四个月出现一次，有专门的计时板和计时员记录日期。偶尔会出现像今天这样的特殊情况，这种时候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最近的避难点或者至少和同伴集合抱团儿。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次属实有点奇怪了。”威尔脸色有些发白，皱着眉头啃咬手指甲，“这次和上一次的潮汐日相隔时间不过一个半月。”

“或许迷宫在产生什么超出预料的变化吧。”林萌萌说道，“没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

这份异变，到底是在向什么方向发展……？威尔默默瞥了一眼白羽音，对方的表情虽然依旧波澜不惊，但很明显也在思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