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气息一时之间与海水的气味难以分辨清楚,这场突然的战争以人鱼败阵为结局,但人类同样也死伤无数。几人在海边用海水清洗掉身上脸上的血水,遥远的某处还回荡着人鱼低声的吟唱。没人知道这声音到底是真的存在于某处还是从自己的体内发出的。
林萌萌的眼睛和耳朵、鼻子不断流出鲜血,她仅靠着意志就抵抗住了人鱼的歌声,但代价则是承受了过高的脑压,七窍不断流血。这太奇怪了,威尔想到,他从来没想过林萌萌能够如此疯狂。月亮在云层里摇摆,撕开小小的裂缝,淡黄色的光柱缓缓投射而下,映亮她惨白而面无表情的脸和狰狞的几道血痕,如果不是她还在清洗着双手,浓密的睫毛还随着眼皮颤动,威尔都要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不是活人了。
“咱队里的人都没事儿啊?”王长海打断了惨淡的氛围。
威尔环顾四周,他的耳朵和大脑还在嗡嗡作响,但至少能够思考了。余天佑此时正握着冒烟的枪杆喘粗气,岸边已经少了很多人,但威尔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
“裴羽呢?”林萌萌紧抓着高她一头的王长海的领子,质问着。
“哎哟我不知道啊!”王长海举手投降,连连摇头。
那个男人确实不在这里。威尔再一次确认了周围,似乎从开战以后就再没看见他。难道被杀了或者被什么东西拖走替换了?但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应该不会被替换才对。跑了吗?完全没必要,现在他们正在向事件的中心不断前进,他作为一个有实力又老练的玩家完全不需要逃跑。
正这么想着,裴羽便满身鲜血地回来了,手里还拖着一条人鱼。大概是失去了意识,那人鱼一动不动地任由裴羽摆弄,裴羽也丝毫不留情,拽着它黑色的长发在沙滩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拖痕。
他走到几人跟前,一脚将人鱼踹到了中央的位置。几人蹲下身观察,才发现这条人鱼被裴羽划烂了肋骨处的鳃,已经奄奄一息。
“把它泡进缸里,应该还能说话。”裴羽斜眼瞥了瞥这尾类人的生物,眼里没有丝毫同情。
“嘶,我突然发现,这些人鱼咋都这么丑呢?”
确实,每一条人鱼都奇丑无比,与神话传说中的那种动人心魄的美貌完全没有关系。凹陷的脸颊上是片片荧绿色的鱼鳞,尖利的牙齿,死鱼一般的眼神,在黑暗处发出幽光,人类的半身,肋骨处开着几道口子作为鳃,不断翕动着,时不时露出内部的红色,伴随着粘腻的□□发出阵阵腥臭味和某种动物腐烂的气味。
“你们……要吃新鲜的啊?”余天佑死死盯着这里,咽了一口口水。其他人闻言也转过头看他们,但眼神中的渴望明显没有那么强烈。
果然是吃得越多越深陷在人鱼的味道里啊,裴羽戏谑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水手服的男人,向他发出邀请,“我会处理好了交给leader的。”
几人理所当然地获得了短暂的离队的资格,随便找了一个海边渔民的居所,把这条人鱼扔进了鱼缸里。
冰冷的水刺醒了人鱼,它的喉咙深处发出嘶嘶的声音,警惕地看着众人。而林萌萌正提防着它,一旦它歌唱便会头身分离。
“你们,想要,做什么。”人鱼发出尖细的男人的声音。
林萌萌一想到他们之前吃掉的都是这样长得像人、会说话还会思考的生物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滚。
“回答我们的问题。”
“事到如今,有什么,可问的。”人鱼攀在缸边,艰难地发出人类的语言。
“事到如今?你是在怪罪人类吃了你的同类吗?”裴羽俯下身,皮笑肉不笑地和人鱼对视,“弱肉强食,你们同样也屠杀了很多人类,这不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吗?”
“杀掉人类的,不是人鱼,是,塞壬。”
果然人鱼和塞壬在这里存在着差别,但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共生?利益?奴役?
“你们为什么要捕猎人类?”
“塞壬,要吃。”
“那你们呢?以什么为食?”
“什么都。”
“人鱼的数量是不是明显多于塞壬?”
“是。人鱼,是塞壬,创造的。”
“……看来我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什么。”裴羽转过身对众人说,“人鱼根本不是自然生物。”
裴羽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术刀,笑眯眯地看着人鱼。那天人鱼似乎也再无力挣扎,只是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嘴唇一张一合地仰头看着这个男人。
他俯下身,那把明晃晃的刀轻轻划过人鱼的身体。林萌萌皱皱眉,不想看见这恶趣味的一幕,转身离开了小屋。
没一会屋内便传来尖利的惊叫声,然后尖叫声很快消失,变成了气管被切开的巨大嘶嘶声和血液倒灌进喉咙的声音,再之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屋内一片狼藉,血液淌了一地,被切开喉管的人鱼倒在血泊中,明明已经死亡,但身体还在本能地抽搐着,剥落的鱼鳞掉了一地。他的胸腔和鱼尾都已经被剖开,露出森森的骨肉和酒红色的内脏。
心脏、胃袋、大肠、小肠、肝脏、肾……裴羽一个一个切割排开,罗列了一地的器官,确认没有少掉任何东西。
“果然和人类的构造一样。”裴羽摸了摸下巴,嘀咕着。那么鱼尾里是什么样的?他更细致地切开尾部,慢慢剔掉覆盖在骨头上的皮肉,取一块切面细细打量,和真正的鱼类一模一样,一层薄薄的皮附着肌肉组织,可以分泌粘液。骨架呢?他像一个初次探索世界的孩子一般,全神贯注兴致勃勃地剥离着,似乎完全不知道生命为何物。
一具非常完整的半身骨架被剥离了出来,裴羽轻轻抚摸着每一根骨头。鱼身的骨架大致与真正的鱼一样,但奇异的是,人鱼有两根脊骨,中间有一小节空洞,就好像是有罗圈腿的人类并拢了双腿站立那样。但尾部那两根骨头又毫无缝隙地粘连在一起,连接着两瓣的鱼尾。那鱼尾很不寻常,它们就像是人类双脚的构造,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几节未发生改变的指关节。
裴羽突然笑出声,似乎是在惊讶于这个恶劣的玩笑。
“你们猜猜,他们的旧神海蛇是靠什么供奉祭祀的?”
“当然是人类啊。”余天佑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群幸存者,“你们果然不太对劲。”
“最后一个问题,”裴羽走上前,挡住身后的人,“人鱼数量的激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二三十年前,海洋易主的时候。”
裴羽叹了口气,“早知道都杀掉就好了。”
人群逐渐向几人层层包围,将所有道路都封死。
白羽音在一声呼唤中醒来,但她不确定那声呼喊到底来自于哪里。她正沉浮在冰冷的封闭的立式玻璃水缸中,周边全是相同的缸,这里看起来是一个实验室。不知道是受到什么的影响,此时她丝毫没有感到呼吸困难。
她的大脑飞快地处理着信息,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在迷宫废土中昏迷了将近一周,又很可能在新游戏中被作为人质或实验品单独抓了起来。但她不确定她到底是被强制传送进来的还是被林萌萌等人带进来的,按林萌萌的性格来看倒确实是被带进来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她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打碎这个水缸,但好在情况似乎不算特别危急。于是她索性再次阖上眼,享受起这片刻的安宁。她回忆起自己似乎模模糊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还生活在原来的世界中,周身尽是一些记不清名字的同学三三两两重复着无聊的话。她想要向那个女孩搭话,但总是不能如愿,而每过一段时间女孩就会莫名其妙死去,她每每想要搭救她,都最终会以失败和悔恨告终。
透过缓缓的水流声,白羽音朦朦胧胧间好像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她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在梦里还是梦外,干脆不睁开眼睛,继续任由自己浮沉。
“……这个……”
“带……过去……”
“……好素材……”
看来休息的时间结束了。白羽音闭着眼睛,等待外面的人打开容器,将她带走。
溶液在开关打开的瞬间哗啦啦流了一地,白羽音像是没有知觉一般瘫软在地,眯缝着眼偷偷观察这些人。出乎意料的是,她看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的实验人员,而是两条长着人身只穿着上衣的鱼。那两尾人鱼面容极其丑陋,消瘦的脸庞,因为太瘦而凸出的青灰色眼珠,和传说中的美丽完全沾不上边。
两条人鱼拖起白羽音的两条胳膊,将她平放在一台小推车上,车身还装点着鲜花与珍珠。
要吃了我吗?白羽音疑惑地想到,现在她被鲜花和珠宝簇拥着,简直就像是一盘高级日料店的刺身。
人鱼一前一后地拉着拖车的把手,不知道要将她带到哪里。她眼看着天花板由纯白色的隔板变成金碧辉煌的圆形穹顶,上面的雕刻与油画不断变化着,都刻画着美丽的长发人鱼与珍珠和大海,听着轮子拖动的声音由在光滑瓷砖地板上的嘎达声变成丝绒制厚地毯的闷声。这段路很长很长,白羽音从重力上感觉到自己时而左拐,时而右拐,时而向上,时而向下。
通过镶金的装饰物与夜明珠,白羽音推测自己在一个宫殿的内部。宽阔的走廊充满奇异的幽香,不时有身着女仆装或燕尾服的丑陋侍从将打量的目光投来,在昏暗的殿内发出幽绿色的光,他们窃窃私语着听不清的话语,这些声音轻轻回荡在高空,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的任何声音。白羽音始终觉得自己在做梦,浓烈的虚幻感从远处的黑暗不断袭来,让她觉得好像在一片巨大的灰黑色海洋上飘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似乎终于到达了终点。两条人鱼站成一排,恭敬地欠身行礼,随后便伴着巨大镶金木门的关闭声消失了。
“我知道你醒了,起来吧。”空灵的女声回荡在殿内。
白羽音睁开双眼,坐起身。她正处于主殿前,那个声音来自于高高的台阶之上,巨大的玻璃花窗映出彩色的倒影,让声音的主人隐藏在神秘的暗处。台阶两侧树立着金色镂刻的白色圆柱,无数的珍珠宝石点缀其上,华贵的厚重酒红色长毯一路从顶端延申而下,在摇曳的烛火中散发出星空一般的光点,巨大的白色丝绸帷幔从顶部垂下,因微风而轻轻摆动,为那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徒增了一份神秘感。
“靠近点。”
白羽音尝试再次适应这具因太久不用而陌生的身躯,向声音逐渐靠近。整个殿内只有她制服皮鞋轻扣地面的声音,她在两侧身着白色军礼服的侍卫的注视下慢慢看清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宛如雕琢一般的面庞,珍珠白的肤色没有一丝红润,纤长浓密的纯白色睫毛,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白色直发柔软地垂下直至地面,在彩窗的映照下闪着微光。那双金色的眼睛映衬出了她的高贵,像是破碎的金色玻璃球一般折射出耀眼的光辉,温柔且庄严。金色的华丽链条与珍珠点缀着她的头发与细长的脖颈,长满鳞片的手臂被若隐若现的白色轻纱包裹着,贝壳与鸢尾花形状的金饰从胸前一直缀到腰间,那下半身的莹白色鱼尾像是烟花一般展开,在光的照耀下与鳞片一起散发出美丽的水蓝色光泽。偏偏如此美得不可方物的人鱼却炸鳞了,那条曲线优雅的鱼尾缀着的美丽鳞片有许多炸起的部分,细看起来格外瘆人。但即使如此,也只能用非人类的美丽来形容她。
白羽音看向她被包裹起来的手臂,它们正放松地垂在王座辉煌的扶手上,从那里延伸出许多根软管,通向身旁吊起的多个输液瓶,不同的液体正缓缓输入她的体内。
白羽音礼貌地提起裙角行礼,等待对方开口。
“平身。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不知道,殿下。您生病了吗?”
“是的,我病了几百年了。”
“即使这样您也是这座城的王?”
“不得无礼。”身旁的侍卫伸出长戟,抵住白羽音的脖子。
“无妨,退下吧。不过你的问题确实有点多了。”女王摆摆手,眼眸轻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