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呢?
沈临枫在心底安抚自己。
云艺大芭蕾系没有几千个也有几百个学生,怎么可能偏偏是她想的那个人。
可无论如何自欺欺人,他依然感到惶恐不安,又会想起那天早晨奈然说的话。
其实,在被奈然主动亲吻后,他除了慌乱以外,内心是有点窃喜的。
虽然他心知肚明奈然当时喝醉了酒,行为非出于自愿,但大概也是把现下当成了两年前。
无论现在奈然对他的态度如何,至少在两年前,她曾喜欢过自己。
可在第二天早晨,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瞬间变成了泡影。
她说搞错了,把他当成了另外的人。
原来她想吻的人不是他。
她一定觉得很……讨厌吧。
那个人会是谁呢?
在重逢后,他理所当然地示好靠近,企图能挽回两年前的关系,如今却发现他现在才可能是那个多余的人。
一开始,出于胆怯,他不敢询问这方面的事情,见奈然答应自己的邀约,便想当然以为她现在还是单身。
直到被她的话当头一击,才发觉自己如同跳梁小丑,还在因为获得了一点点的回应而沾沾自喜。
被她知道了,一定觉得自己很无耻吧。
或许还没发展到确认关系呢?那他是不是还有一丝机会?
沈临枫这样安慰自己。
可真正看到徐雁文手机中的视频录像,这些开解自己的话语瞬间变成利刃刺入心中,止不住地疼。
视频中站在奈然旁边的男生他认识,正是那天晚上和奈然一起走到宿舍门口的男生,也是……校庆表演剧目的男主角。
现在想来,倒也不奇怪了。
每天在舞蹈室里朝夕相处,又有着无数共同话题,很难不产生别样的情愫吧。
本以为是男生的一厢情愿,可看到视频结尾最后一秒,奈然也没有反驳任何一句,像是默认了般转身离开。
所以,那天晚上,奈然是把自己当成了他吗?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沈临枫盯着视频中的高晨睿,看他毫不避讳地承认两人的关系,心有不甘。
他凭什么。
没有谁会比自己更喜欢奈然。
他和她之间,不是几天、几个月、几年,而是整整十几年,几乎占据了迄今为止的所有岁月。
指尖掐进掌心,疼痛使他渐渐冷静。
是啊,就算确认了关系又怎么样。
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可以等。
等到……奈然愿意回头看他为止。
徐雁文本想和沈临枫分享八卦,结果见他看完视频后脸色惨白,吓了一跳:“沈师弟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
沈临枫勉强挤出一丝笑:“有点。”
“要不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没处理的我帮你。”
“不用了,我还差一点就结束了。”沈临枫回绝了她,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台子上继续实验。
浑浑噩噩做完今天的实验内容回到住处,揉着酥酥的脑袋,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奈然,你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
不得不说,虽然学校里面多了很多关于她不实的传言,但最近寄送到宿舍楼下管理室的东西数量骤减,省去了奈然很多烦恼。
到了十二月,云泓市的气温大幅下降,跳至零下。
在同老师商量后,奈然决定将《吉赛尔》选段作为试镜表演。
在她提出想要选这段作为试镜题目的时候,几位专业老师都有些意外,觉得她的想法过于草率。
有老师提出问题:“《吉赛尔》虽然相对经典,但上限摆在那里,能被推荐试镜的备选人员,哪个不是专业里的佼佼者?选这个剧目的人不少,每个都跳的中规中矩,岂不是很难突出你的优势?”
“是啊,奈然,你的优势在于难度技巧和极低的错误率,选《堂吉诃德》或许会更展现你的旋转技巧,就算有一点失误,也不影响整体的评分。”
也有老师支持奈然的想法:“王老师、杨老师,我想的正好和你们相反,舞团试镜和学校考核评判的标准不一样,对于舞团来说,最重要的是表演,给观众呈现的艺术,而观众百分之八十都是不懂舞蹈的,他们的欣赏体现在剧目的可理解性、感染性,技巧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而不是最基本的要求。”
听完她的话,奈然点头:“谢谢各位老师对我的肯定与期望,这都是对我很宝贵的意见,我和吴老师的想法相似,舞团的主要工作是巡演,不是教导学生,因此我想侧重表演的完整性,高难度的剧目想要完美的演绎出来,对我来说还是一个需要继续努力的目标,如果我没能在试镜中发挥到最好,恐怕会让试镜的老师觉得我好高骛远,这样一来,难度反而成了减分项。”
围坐在会议桌两侧的老师议论纷纷。结合着手中的资料交流。
“我觉得还是得选较难的剧目,按照往年国芭的录取情况看,靠技巧取胜的偏多啊。”
“国芭每年也是有收人指标要完成的,添加新人不代表就能成为核心成员,一个两个靠高难度动作擦着边进团,进团后不是替补就是群舞,连新晋领舞都没有,到现在国芭的领舞还是五年前曙海舞蹈学院毕业的,更别提首席了,六年都没换过。”
“国芭的首席还是程思嘉呢?她毕业也快八九年了吧。”
“现实残酷,年龄终究是一道坎,国芭这两年在国外的巡演场数越来越少,不就是因为找不到更合适的新首席,程思嘉是厉害,但毕竟也三十岁了。”
“她是从咱们云艺大毕业的,王老师,您是不是还教过她?”
“是啊,她的能力放眼近十年的学生,基本上是望尘莫及的存在,当初填推荐名单的时候,我第一个写的就是她的名字,她这样的顶尖人才,不可多得。”
王老师年过五十,二十年前曾担任国家芭蕾舞团的领舞,是云艺大芭蕾表演系资历最深的老师。
她说话的语速不急不徐,身穿豆绿色长裙,骨子里透着股优雅从容,目光轻轻落在站在桌前奈然的脸上:“不过以后的事情,也说不准。”
“那您还记得程思嘉当初试镜的内容是什么吗?”
王老师揪着眉头想了想:“瞧我这记性,她跳的是什么来着……”
“是《吉赛尔》。”
奈然简短的话语一响,老师们皆是哗然。
往年试镜的内容其实不算秘密,但凡有心就能在国家芭蕾舞团的官网上找到对应的记录视频,只不过大多数人将注意力放在了入团之后的成绩上,鲜少有人关注试镜时的表演。
有些老师露出了然的神情,终于知道奈然为什么执着要选《吉赛尔》。
同时,也有部分老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盲目模仿不可取,既然国芭特意点出了你的名字去参加试镜,想必对你相当重视,你选了和程思嘉一样的剧目,难免会被比较,到时候缺点便暴露无遗了。”
奈然并不急着反驳,对老师的话表示认同:“是的,我反复观看过程思嘉老师当时的试镜表演,她确实做得无可挑剔,对身体的控制炉火纯青。”
这时,有老师附和:“对,我想起来了,我也看过程思嘉的试镜表演,她把‘亡灵’的概念演绎得出神入化,甚至能在动作之间加入卡顿感,可见那恐怖的控制能力。”
王老师点头:“程思嘉最出众的能力就在于她对每一个动作的把控能力和几乎零失误的反应能力,在舞团呆了将近十年,从来没听说过她在表演中途出现重大失误。”
“怪不得近几年就没有跳《吉赛尔》被录取的,在这个剧目上,程思嘉已经是天花板了吧。”
“现在最主要是试镜通过,我觉得还是选炫技的片段最好,至少能抓住她们的眼球。”
针对这个问题,老师们又开始新一轮的热议。
眼看气氛逐渐焦灼起来,奈然抬手表示有话要说。
见状,老师们纷纷安静下来,转头看向她。
尽管老师们各执己见,但仅仅是根据自己经验的意见,最终的选择权在于奈然自己。
“我知道前辈的《吉赛尔》很难超越。”奈然道,“所以,我想选的试镜舞蹈是第一幕的内容。”
大抵没想到这个结果,老师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瞧见惊讶之情。
如果说《吉赛尔》的第二幕更具古典西方芭蕾的幽灵美学,那第一幕便更符合现代所谓的反差张力,其中一段非常经典的“疯癫”场景,是对情感表达能力极致考验。
奈然虽然在剧情演绎上十分优秀,可谁也不会把宝压在和技巧无关的方面,毕竟这是舞团,而非戏剧的筛选。
更何况,第一幕中吉赛尔由天真烂漫到崩溃失智的转化过大,在正式的表演中往往需要各种外界因素的加持表现出反差,例如服装、灯光、以及其他推动剧情的群舞演员。
而试镜中既没有华丽的舞服变换,更不会安排任何群演,独舞无非是通过个人的表情和动作去诠释情感,想要演绎出吉赛尔在知道真相后崩溃癫狂的状态,并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外力的推动,只能靠自己去控制变化,转换太快会显突兀,叫人莫名其妙,转化太慢又不够形成强烈反差,无法调动情绪。
见许多老师依然持有怀疑的态度,奈然直言道:“我知道我的想法可能有些天真,但我想试一试,同时也会练习另一段舞蹈作为备选。”
听她心意已决,老师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同意了她的想法。
会议接下来还要商讨其他推荐名额的学生人选,奈然道了谢,从会议室离开。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长长舒了口气。
没达成目标之前,一刻都无法松懈。
有时候感觉自己终于跨过了一道难关,才发现前面还有重重更高的山,怎么走也走不完。
短暂的疲惫不可避免,她不会因此止步不前。
晚上没课,她找了间空闲的舞蹈教室,将十年前程思嘉参加试镜时的视频拷贝到教室里的电脑上反复观看,再一一细扣动作,体会从中的感觉。
虽然她想要表演的片段和程思嘉不一样,但吉赛尔作为剧目的主角,她的一系列心境变化是互通的。
一遍遍抠了近百次的细节,还是没能做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吉赛尔》第一幕饱含许多连续的小跳,长时间的立足跳跃使脚尖阵阵发痛,奈然不得已停下了今天的练习。
抬头望向墙上的钟表,居然已经快十一点。
已经过了门禁的时间,看来只能让宿管阿姨通融一下了。
她来不及换下练功服,匆匆套上外衣,拿着背包离开舞蹈教室。
整栋楼万籁俱寂,唯有鞋底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的清脆响声。
奈然一路下了楼,来到门口才惊讶地发现,外面竟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让她不禁扯了扯衣襟,将裸露在外的脖颈缩在衣领中。
下午出门的时候没注意看天气,更别提拿伞出来。
奈然扬起头,望着自天空中斜斜降落的雨滴,内心无奈,这可怎么办?
离院楼最近的超市比宿舍还远,买伞是不可能了,时间这么晚,叫人来送也不太现实。
纠结了半天,眼看再拖恐怕连宿舍阿姨都要睡熟,到时候就算她淋雨冲回宿舍也进不去。奈然心一横,套上外套的兜帽,作势要往雨里跑。
刚跨出一步,身后传来讶异的声音。
“咦?学姐,你还没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