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谈谈。”
许抒悦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来的。大约是刚刚甲板上各有各的忙,无人看守。
她走到灯光下。
一席淡绿色长裙,和许抒悦今晚的极相似。
林婳自如地在房间内扫视一圈:
“顶层的空间,就是比拥挤的船舱要好太多。”
她又拈起一盏杯碟,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连茶叶都更香一点。”
许抒悦和她面对面坐下,平静地望着她的脸。
此前她一直在怀疑,如今已经不用再怀疑了。
林婳的脸确实一天比一天更像她。
“你这是何苦呢。”
“我就知道你猜得到。还会有谁像我一样恨你。你有那么多的爱,哪怕你消失再久,还会有那么多人不离不弃地等着你守着你。”
“我以为圈子是最无情的,没想到最无情竟是最有情。其实也难怪,如果没有你许抒悦,还要我小许抒悦做什么。”
“你需要多少钱?你知不知道文洲她……”
许抒悦知道她和文洲签了对赌。她用尽一切手段不顾后果地捧她,三年为期,如果输了,林婳将失去一切。
“就知道姐姐人好,哪怕被我害了,也不会真的恨我。”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这是我自己选的,文姐她提醒过我。”
“而且,李君衡说喜欢我,会替我还。”
许抒悦不认识李君衡,依稀记得是禾帆哪个投资商的小儿子。
年初的时候林婳和他交往,亲密视频传出,还被扣在许抒悦的头上。
这事在禾帆人尽皆知,只是那时公司无心替她澄清,只让她白白蒙受。
“可是你知道李君衡喊我什么吗?”
林婳直愣愣地盯着许抒悦的脸,空洞的眼睛里淌出泪来:
“他喊我月月。月亮的月,我只是反射太阳光芒的月亮。”
“我出道这些年,以为自己可以走出属于自己的那条路。可是圈子里的路真难走啊,如果我不选边站,如果我不找人依靠,被吞掉的那个人就是我。”
“可笑吗,偏偏我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
“路是自己选的。”
许抒悦看着她失控的样子,冷静地。
“姐姐,你比我幸运。但你也比我可悲。谁会在资本的游戏报以真心?和顾恂琛逢迎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一丝的屈辱?”
“我们,在他们眼里,只是一朵新鲜可攀摘的花。”
“我叫人送你回去。”
许抒悦不愿和她纠缠,准备喊人。
林婳一把夺下她的手机,抓住她胳膊,将她抵在软包太妃椅上。
许抒悦发现自己浑身发软。
“茶是提神醒脑的,我怕你晚上喝了睡不着,就放了一点助眠的药。”
林婳美艳的面庞贴近她,在她脸颊落下唇印。
许抒悦只觉得天旋地转,失去意识。
——
顶层套房的侍者接到顾恂琛指令,将套间房门礼貌地敲响三声。
门开了一条缝。他看见一位戴着口罩的女人,她低眉顺眼地,有意隐藏容貌,可是眉眼间像极了那位女星。要不是她穿着女佣的套装,他真以为是许抒悦自己来应门了。
“告诉许小姐,顾董在外面等她。”
“她刚刚出去了,你没看到她?”
女人的声音很动听,咬字间有缠绵的连音,尾音上扬,带着勾人的意味。
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
“没看到啊,我刚从甲板上来的。”
“那你要不要进来找找?”
门再次拉开了一些,女人曼妙的身材若隐若现,她一条腿在门外,丝袜在夜色里闪闪发光。
侍者吞了吞口水。
真是见鬼。
他差点在高薪工作和立马进屋把她按倒之间选择后者。
顾董毕竟是男人,居然让这样的女人贴身服侍。还长得这么像许抒悦。
侍者不敢多看一眼,想着他们有钱人真是玩得花,连连退了三步:
“那我出去找找。”
关上门,林婳眼里的柔媚立马换成冰冷。
时间紧迫。
她拨出了号码。
“喂?”
她带着邀功一般的得意。
没想到对面是男人惊恐的斥责:
“你是不是疯了?普通女明星也就算了,现在她是顾氏的人,顾氏的人你也敢动?”
然后是恢复平静的威胁:
“你休想把事情赖在我头上,否则我让你不得好死。”
冷漠的挂断音。
五分钟后,她将手机摔在地上。
狗娘养的李君衡。
碰上顾氏集团,他就软了。
男人,即便是在最色意上头的时候,也永远趋利避害。
什么色令智昏,不过是还没触及利益罢了。
林婳低头,手指抚过许抒悦沉睡的脸颊。
她的好师姐,在什么时候都是美丽的。
——
侍从领着安保带头冲进房间的时候,看见林婳一个人,安稳地坐在厅内。
“顾先生。”
她绵绵地同顾恂琛招呼。
女佣仆从在套间内四处搜查,顾恂琛两步到林婳面前,拽住她胳膊:
“她在哪里?”
“你的计划是什么?”
眼看李君衡已经出卖她,再攀扯他也无益。
林婳将自己尽可能送到顾恂琛脸前,被他厌恶地弃开。
她摔在地上,依然高傲地抬着脸:
“你抓不住她,她是最自由的鸟,也会是最自由的鱼。”
“顾董——”
顾恂琛顺着侍从的声音看去,他手里捏着一条破碎的浅绿衣料,还有一片挂在窗沿。
窗外是十数米的高台,下面是寒凉的海水。
顾恂琛到窗边,看见如墨的大海翻着几道雪白的泡沫。
——
《行万里路》节目录制的最后一个晚上,适逢许抒悦出道六周年庆祝前夕。
节目组为她准备了惊喜蛋糕,嘉宾们轮流为她送上礼物和祝福。
背后是灯火璀璨的民族建筑,环形天顶挂了层层叠叠的红灯笼,将她的脸映照橘红。
她对着镜头感慨道:
“其实出道对我来说不是非常恍惚的事情。但出道之后的生活确实让我感到很不真实。”
“我一直在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完美一点,想给大家带去更多的快乐,让大家看到我的时候感受到温暖和正能量。如果我的存在可以让大家能够感受到幸福多一点、爱自己更多一点,这是我无比荣幸的事情。”
“但慢慢地我发现,在我低落的时候或者不那么漂亮不那么完美的时候,大家仍然愿意信任我支持我,甚至哪天我嗓子哑了大家都觉得很可爱很真实。这样的信任让我觉得很,幸福吧。”
“原来就算我只是在做好自己的事情,也会有人看到我的。”
背后的大屏幕突然开始播放节目组特意准备的惊喜视频。
是许抒悦后援会提前请粉丝朋友录制的出道祝福。
她看见一张张洋溢着快乐和幸福的脸,一双双亮起来的眼睛,听到他们近乎虔诚的祝福。在一句句“健康快乐”的话语中,泪水模糊视线。
“人真是在接近幸福的时候最幸福。”
她抹着眼泪,努力挤出微笑,可是泪水那么多,一大颗一大颗地滚落。
“幸福就在这里,而且是那么庞大的幸福。可是我却开始害怕辜负他们的希望。觉得他们不要那么喜欢我是不是就不会失望。”
“但,”
她重新坚强地微笑起来,
“学习爱和被爱,是我这一生……要追逐的事情。”
——
许抒悦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下沉,手脚脱力。身边都是冰凉的咸涩的海水。
从混沌里惊醒,她睁开眼睛,发现呼救无门,海水侵入口鼻。
探照的灯光一圈一圈转过。游轮已经离开一段距离,她看见船上灯火通明,好像人群奔忙起来,躁动起来,可她什么也听不见。
耳畔是无边的可怖的宁静。
她奋力挣扎,却呛入更多的水。窒息的酸痛感在她鼻腔内散开。大脑已经不能思考。
“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有一道声音,属于她的,渺渺地传来。
八月的海面,好像落下雪花,水面被冰封。她无用地呼出珍贵的空气,成串水泡温柔地缓缓上升。却怎么也无法触及水面。
冬天,冬天。
许抒悦无端地想起那个圣诞夜。
从巴黎逃离,到斯特拉斯小城,彩灯遍布的高大圣诞树,松软的雪地,温热的红酒,红珍珠般的槲寄生。
还有他的拥抱。
那是让她安心、安慰、安全的拥抱。
这也许是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她撕掉吸水后变得沉重束缚的衣料,展开手臂,尽力拨开四面八方压迫她的水压,将身躯往上送。她的长发在水中散开,
泪水融入咸涩百倍的水中。
她不舍得就这样离开。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真的被托起,有一只手臂圈住她,紧紧地环着她,生怕再次失去她一般,带她从无边的恐怖和冰冷里逃离,回到干燥温暖的空气中。
耳畔的水膜破开,嘈杂的声音重新灌入耳膜,许抒悦被紧紧拥抱着,氧气通过亲吻不断渡入她的双唇。
血液回暖,意识回笼,她才发现顾恂琛眼睛通红,身上湿透,他近乎疯狂地抓着她,像抓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她全身湿透,眼睫上挂着水珠,像一只初生的孱弱的小羊。顾恂琛亲自拿毯子将她包住,除了医生——只允许某一位必要的医生,任何人靠近都会被他目光逼退。怕太多人打扰到她的休息。
她尽力地抬起脸,在他下巴贴了贴,气声温和地,安抚他的焦躁:
“不要怕,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