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玵整整三天没有出声，就在龙骐做好又一次被他冷暴力的准备后，陆允玵终于决定正面问题。

“小兰亭，实在非常抱歉。我当时……实在是疯了，才会……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马兰亭刚要说“原谅你了”，龙骐制止道：“小兰亭，不能随随便便原谅他。”

马兰亭奇怪极了，正要发问，龙骐回答说：“因为他根本没有亲身给你道歉啊，他一直用我的嘴在说。”

马兰亭恍然大悟，意会道：“就是说啊。你以前给我师傅道歉时是要下跪的，现在你难道要用我师傅的身体跪我吗？”

陆允玵默然。他没有身体，无法身体力行，肯定没诚意。只是这可怎么办呢？

龙骐替他出主意：“要不然你先把自己的身体找到吧，总比用别人的身体方便。”

陆允玵幽幽叹息：“我倒也想。”

可是不能。

他损失了死前的一大段记忆，根本不清楚自己的死因，更无从谈及坟墓在哪。

他去世时古容国早已是残山剩水、危在旦夕，中原的士兵将皇城围得水泄不通，其他神巫祝早就先一步离去……他怀疑那种情况下，自己可能根本没留下完整的尸体。

他忽然道：“过几天就是七月半了，那天阴气最盛，会阴吞阳神不会在人间游荡，我那时可以勉强现身。”

他一字一字道：“亲口给你们道歉。”

陆允玵的魂体受了很重的伤，清醒的时候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趁他睡着了，马兰亭悄悄对龙骐说：“师傅，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刻薄？”

龙骐拿了把小凳子坐在门口穿风口捡一把豆苗，闻言道：“是么？”

“可不是？”马兰亭在他面前蹲下，歪着脑袋说：“你也不必对陆公子那么苛责，当时的情况我身临其境自然清楚，我们不知道你会来，这是最优解了。”

龙骐轻轻地拿豆苗拍了下她的脑袋，笑道：“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善良？他伤害了你，你还要替他说话哇。”

小姑娘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不太高兴道：“实话实说而已嘛！你分明是在针对陆公子！为什么非要亲身道歉，这不是为难人吗？”

龙骐拍着她脑袋说：“小兰亭，你心肠真好，看所有人都是好人。我和你不一样。”

在马兰亭反驳之前，龙骐先一步反问：“小兰亭，我问你，你有没有见过我师傅的面容？”

“没有啊。”马兰亭还愣着，不知为何问这个：“他是你师傅，师傅能教真功夫不就好了？”

干嘛要在乎人家的长相？

她越是这么单纯天真，越是反衬得龙骐别有用心。龙骐心虚得声音都小了许多：“你也不想想看，他虽然只有魂体，但能和我们用声音沟通，我们也能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为什么单单只有脸看不到？他肯定是故意的嘛。”

马兰亭更是没法支持他了。

“师傅，就算陆公子长得不好看，不给我们看脸，这都不是攻击他的理由吧？”

气鼓鼓地站起来，把摘出来打算扔掉的破烂豆角随便糊了一把扔在龙骐脸上：“混蛋师傅！就会看脸！”

龙骐：“……”

看着小姑娘气鼓鼓地冲出去了，他才哂笑一声：“小姑娘不上道呢。”

他铺垫这么久，为的就是让马兰亭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没想到对方完全会错了意，把他当成了看脸的混蛋。

陆允玵怎么可能会丑呢？龙骐心里自有定夺，他还没见过陆允玵本人的长相，但他已经信誓旦旦地确定，陆允玵肯定是大美人。

要是符合他的推测，陆允玵还会有一头秀丽的红发，像红色的海棠花那样艳丽。万一他的皮肤再白皙一些，岂不是刚好组成“含雪玫瑰”？

龙骐就喜欢这样的美人。

“但问题是他不给我看脸啊，”这才是他闷闷不乐的原因，他烦恼地自问自答：“小兰亭，你就没有想过，他不给我们看脸，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离开我们，而我们在茫茫人海中再有找不到他么？”

中元节的日子越来越近，距离陆允玵露脸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想来是怕生，这几天陆允玵都没怎么说话。

龙骐一门心思都放在这上，手头有别的事都先放着。没有什么是比亲眼看陆允玵的真容更重要的了。

但是，七月十四的那天晚上，他还是被一群当地的民众吵醒了。

罗氏古宅大门紧密，阴森可怖，过往的行人在路过时，依稀看到飞荡的尸体。

当地人对死后之事都比较敏感，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一起上门求见，想让龙骐他们去罗氏古宅里看看。七月半快到了，万一有人搞事情，整个百鬼夜游出来，香洲百姓都得遭难。

龙骐泛滥的正义心让他第一时间答应了这门差事，但还是困惑：“为什么要求助我一个外地人呢，当地的人没有会除祟的吗？”

想到这，几个老人脸上都挂满了嫌恶的神情。

“以前负责除祟的人，就是罗氏啊。谁想得到他们会监守自盗？”

“罗氏是古容国遗留下来的名门，祖上出过神巫祝的，我们才这么信任他。没想到他们居然丧心病狂到盗掘自家先人的古墓！”

龙骐听他们越来越激烈地讨伐罗氏的罪行，一一记下了，心想道：“小兰亭说，罗帷是被《玄海心经》诅咒了，每个月都要和非人之物双修，算时间他已经祸害过不少人了，当真罄竹难书。”

可他又疑惑，《玄海心经》不是陆允玵编写的吗？为什么他没事，自己也没事，偏偏罗帷出了问题？

黎寒也练过，他出问题了吗？

他宁愿相信这件事里有谣传的成分，也不相信是陆允玵的阴谋，当下应道：“放心，我这就去罗氏古宅看一眼。只是过了夜分便是十五，妖鬼之物盛行，我必须在十五前回来。”

几个老人点头理解道：“你愿意帮忙我们就很高兴了，怎能让你遇险呢？”

吩咐族内的年轻人，把上好的薜荔和女萝穿成一串交给龙骐和马兰亭，嘱托道：“这是辟邪的圣物，你拿着，修为不高的鬼物是不会冒然发难的。”

龙骐“啊？”一声，宛如接到了烫手山芋。他正要推辞说不需要，就听陆允玵在脑识海里跟他说：“拿着吧。靠近中元节，鬼物实力大增，你拿着好防身。”

龙骐问：“你呢？你不怕吗？”

陆允玵不理他。

龙骐就对那些老人说：“不好意思，这东西我不拿着了。”

那些老人以为他不信古容国的风俗，孜孜不倦地劝说他，龙骐根本不听，等他们话一说完就开口拒绝，实在是把陆允玵逼急了。

“能保命的东西，他们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龙骐眨了眨眼睛，重复道：“师傅，我在问你怎么办呢？”

陆允玵无言以对。他算是明白了，龙骐对所有人都好，就对他刻薄。

人眼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陆允玵不愿意跟他吵，而他也恰巧知道龙骐最爱听什么话。

“我有你保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