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愠回过头，他终于看到了鱼竟夏，他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苏愠，直到见到苏愠的脸，他才终于确认地喊了一声：“大人，真的是你！”

苏愠点点头，鱼竟夏立刻拄着拐杖迈开步子走到苏愠面前，动作有些生疏，显然他还并不适应拄拐走路。苏愠赶紧迎了上来：“竟夏，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鱼竟夏露出了大大的微笑，这个笑容是高兴的也是诚挚的，他在寨子里一天天的养伤，在京城的日子仿佛在脑海中变得模糊，可这里什么也没有，鱼竟夏觉得自己不该留在这里，他要回京城，他要回家，这里不是他的家，这里是货真价实的地狱。

因此他的笑容下并非真正快乐，反而是隐藏在快乐之下的惶恐：“大人，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我的腿已经好了，真的，我已经好了，我们去找林将军吧！”

他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几句话，拄着拐杖的手轻微地颤抖，苏愠察觉到鱼竟夏有些不对劲，他赶紧上前一步扶住鱼竟夏，将鱼竟夏稳住：“竟夏，你先听我说，现在我们还没有林将军和车队的消息，如果贸然离开寨子，我们会遇到危险，而且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出去也很危险，我们先呆在这里，但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一起离开的。”

他带着耐心安慰鱼竟夏，鱼竟夏在他的安抚下慢慢点点头，空洞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情绪，苏愠见他平静下来，向他保证自己一定会找到林将军，他们也一定会离开寨子的。

鱼竟夏在他的保证中终于放松下来，苏愠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回房间，此刻他早已没有了与鱼竟夏见面前的欣喜与激动，留下的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他看出鱼竟夏的精神状况很糟糕，如果之后他们找到了林将军和车队，他应该会先派人把鱼竟夏送回京城，否则就算去西羌，鱼竟夏的状况也不会好转。

苏愠让鱼竟夏躺回床上，鱼竟夏安静的像是小孩子一样，眼睛和脑袋随着苏愠的动作而不断摇晃，苏愠点亮屋内的煤油灯，又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鱼竟夏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突兀地在安静的房子里开口：“大人，你要去哪？”

苏愠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鱼竟夏，他记得鱼竟夏虽然原本也是个爱操心的性格，但是他们只不过几天没见而已，鱼竟夏不用这么关注他。

看到如今的鱼竟夏，苏愠才了解到紫热原被称为人间炼狱的另一层含义，有时候这样的环境是会把人逼疯的。就算是成年人也不例外。

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叠在自己腿上的衣服：“我只是收拾一下衣服而已，哪儿也不去。”

“真的吗？”鱼竟夏盯着苏愠，眼中散发着怀疑。苏愠向他郑重地点了一下头，这不仅是一个点头，更是一个承诺：“我保证，我是你的上司，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这句话似是天上明月照下的一缕光芒，虽然暗淡，却带给人希望，鱼竟夏攥着这一点希望，终于放下心，他慢慢放松了身体，躺回了有些发硬的床板上。

这是这些天以来，他最想听到的话。

这一晚上，鱼竟夏拉着苏愠说了好多话，他问苏愠路上发生了什么，寨子外面有什么，苏愠不厌其烦地把他这几天见到的听到的全都告诉鱼竟夏，鱼竟夏听着苏愠提起沙漠里的杀红街和毗邻紫热原的金州，眼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向往之情：“原来紫热原不只是一片荒漠，还有这么多有趣的地方，我真的想看看。”

“好啊。”苏愠点点头：“等我们找到林将军，一定会看到外面的景色的。”

鱼竟夏听着苏愠的回答，眼中闪烁着有些悲伤的表情。

找到林将军像是一个诅咒，似乎他们说的一切有关于寻找的话都不可能成真。

所以他们真的还能找到林将军吗？

鱼竟夏在无人回答的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两个人都早早地醒了，苏愠换上原来他那件打了补丁的衣服，毕竟新买的衣服总要好好爱护着，否则谁也经不起沙漠里的侵蚀。

屋外响起了三声敲门声，苏愠疑惑地歪了歪头，随后走过去打开了门。

屋外站着的居然是阿莫。苏愠惊喜地开口：“阿莫，怎么是你？”

“苏大哥，我是来替将军传话的，将军想请您去彩琉高塔去。”

阿莫笑眯眯地说完，等着苏愠跟他走。苏愠踌躇片刻，忍不住回头看了床上的鱼竟夏一眼，鱼竟夏倒是没什么反应，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大人，你去吧，我没关系的。”

苏愠这才松了口气，跟阿莫道：“好。”

清晨的沙子踩起来软软的，不像是干燥的沙砾，反而更像是沙子和水混合形成的物质，又或者说可以叫他们密度没有那么大的泥巴，苏愠穿着防沙的靴子，站在琉璃高塔门前，轻轻抖了抖腿，靴子上沾着的沙子就这样顺滑地掉在了地上。

苏愠慢慢进入高塔，经过一晚上再见到卫无珩，他发现卫无珩的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他疯了针又长途跋涉，竟然真的没有让伤口感染，反而气色越来越好，苏愠扯了扯眼角，到底是老天爷真的不想让卫无珩死，还是祸害遗千年，这人竟然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我的伤已经好很多，军师不用这么担心。”卫无珩瞧苏愠一直盯着他的伤口看，有些心满意足地招招手，面上还带着几分与他完全不相符的羞赫。

“……”苏愠真的很想问问卫无珩不要脸的技能是不是天生就有的，否则他怎么能运用的如此熟练？

他想了想，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住解释的冲动，毕竟他见识过卫无珩死缠烂打的能力，这人是失忆了不是被夺舍了，要是再被卫无珩纠缠，本来就烦躁的心情估计是好不了了。

“将军找我有事吗？”苏愠让自己冷静下来，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卫无珩对苏愠的疏远表现很是失望，不过他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就算是失望也不会表现出来，眼看苏愠越来越不耐烦，甚至有起身想走的态势，卫无珩赶紧拦下他说正事：“我收到了吉盛王子的密信，他邀请我们去杀红街密会。咱们正好可以一起去。”

“吉盛王子……”苏愠没想到吉盛王子这么快就很他们联系了，就在答应的话即将出口的那一刻，苏愠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摇了摇头，拒绝了卫无珩的邀请：“我就不去了，将军和王子部署计划，我不该参与进来。”

卫无珩没想到苏愠会拒绝，虽然苏愠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但是他以为两个人已经同生共死过，苏愠又见过吉盛王子，他应该不会反对才是，卫无珩有点儿着急了：“为什么？上次也是我们两个去的，这一次你怎么不干了？”

卫无珩盯着苏愠的脸，似乎想要把他的脸盯出一个洞，但是苏愠只是撇过了头，什么也没说。卫无珩干脆从沙盘后面站起来，走到苏愠面前。

他先是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苏愠几眼，苏愠被他盯的受不了，眼神有些躲避的意味，额头却突然贴上了一只大手。

卫无珩的手滚烫，贴在他有些冰凉的脑门上，像是一个火热的罩子把他罩住了，让他哪儿也去不了。苏愠心里一慌，立刻往身旁躲避：“你干什么？别碰我。”

然而卫无珩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样，那只大手跟随苏愠摇晃的头左右晃动，像是粘上了就甩不掉一样。

卫无珩的声音近在咫尺：“苏愠，你要是不说为什么，就别想躲开我。”

“你！”苏愠闹的脸上发热，他实在受不了了，干脆用手抵住卫无珩的胸口，但他似乎忘了卫无珩胸口受伤了，等他反应过来这一点时，卫无珩已经开始呲牙咧嘴的喊起了疼。

“伤口哎呀……疼疼疼……”听到卫无珩叫着喊疼，苏愠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腕，询问卫无珩：“你没事吧？”

“没事……就怪了！”卫无珩这下也不逗苏愠玩了，面色扭曲又不知道怎么处理身上的伤口，只能举着手暗自咬牙忍痛。

苏愠见了他冷汗淋漓的模样，心生歉意：“我去叫大夫。”

“不用了。”卫无珩道：“我这伤口除了静养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它都被缝上了，你难道还想找大夫再给它拆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你要是真关心我，就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卫无珩已经看出来苏愠吃软不吃硬，于是他干脆哼哼唧唧向苏愠示弱，非要逼苏愠说出原因不可。

苏愠不想说，可是是他弄伤卫无珩在先，他也该有个态度，于是他对卫无珩说了实话：“我的下属鱼竟夏在这里已经很不安，他怕我离开他，我也不想让他担忧。”

“鱼竟夏？”卫无珩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苏愠说的这个人是谁，听到这个理由后他简直觉得莫名其妙，苏愠是鱼竟夏的上司又不是他亲妈，用不着关心他的感受。

但他得关心苏愠的感受，于是他善解人意地表示：“那就让他跟我们一起去好了。”

苏愠摇摇头：“他的伤还没好。”

卫无珩道：“那我们就去跟他说清楚，你不问鱼竟夏的感受，怎么知道他真的不愿意你出去呢？”

苏愠看着卫无珩，卫无珩也在看着苏愠，苏愠不得不承认卫无珩说的话竟然有那么几分道理。

“好，我去找竟夏问一问。”

卫无珩喜笑颜开，又贴了上去：“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