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今年的初雪又早了些,才十月底,细如鹅毛的雪花便纷纷扬扬而下,为绿茵覆上一层纯色。
望雀帮望鲸围上纯白色的围巾,两人如同往常一样,结伴来到学校。
中午下课后,望雀还是和毛情杏一起吃食堂。
她们的口味偏好差不多,几乎每回都能选到一个窗口。
现在两人的话题已经从学习进一步扩展,电影电视、爱好、旅游……或者随意抱怨几个人。
比如毛情杏,她现在已经从高一的某个过于自信的Btea,抱怨到了最近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要去了她的联系方式,起初早中晚打卡问安,在知道她的第二性别之后又狠狠破防辱骂她的Alpha。
望雀边听边笑,时而附和,时而说起自己在医院遇见过的无理取闹的病患及其家属。
饭后,她和毛情杏往往会各自回到班级或者寝室休息。但最近毛情杏又开始参与十一月初学校运动会的事务,常常忙得脚不沾地。
“学校那帮老师简直是把我当他们秘书使唤。”毛情杏找到机会和望雀聊天时,她总是这样咬牙切齿。
可能是堆给她的事务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今天中午毛情杏又捧着一摞文件穿梭在教学楼走廊,看到同在走廊的望雀和薛向笛时,她直接双目放光。
“望雀!”她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没有给薛向笛一个眼神。
女生迎着细雪,发丝微动,宛如自天宫下凡的神仙妃子。
“帮帮我吧。”
她眨眨眼睛,牵了望雀的手腕。
“到时候给你们班加分。”
声音夹过了头,神仙妃子瞬间变成了人间的牛马。
望雀没忍住笑,欲盖弥彰抬手遮了遮脸,把另一只手上的物理卷子塞给了薛向笛:“帮我放一下?”
薛向笛缓缓点头,被望雀这个轻松而惬意的笑容哄得迷迷糊糊。
后者很快被毛情杏拉走。
毛情杏走之前,还回头深深看了薛向笛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薛向笛:???
他一头问号。
不是她什么意思?
薛向笛百思不得其解。
*
午后,田晴捧着一摞批改好的周考试卷走进教室,望雀刚巧在门口碰上她,顺手接过一半。
寂静的班级随着试卷一张张送到每个人手里逐渐沸腾。
发完卷子,望雀回到自己的座位,简单翻看一遍自己的试卷,又把它随意叠了叠,装进了文件夹。
满分,没什么看头。
“哇,谭文岭你考这么高!”后座孙言忽然惊呼。
望雀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回望。
身后谭文岭桌子上,摊着一张标分“113”的数学试卷。
孙言捏着自己的卷子唉声叹气:“我这回又只考了八十多分,为什么啊,我们不是一起学的吗……”
“我借了小薛的错题本和他整理的思维导图,可能是这个原因。”谭文岭说。
望雀附和:“这回的题目难度的确不高,基础好的人上一百二没有任何问题。小薛的基础学得是真的好。”
谭文岭拿过孙言的试卷,瞧了瞧,表情一言难尽:“你……你怎么做到计算题全错的?张老师都在这儿给你打了个问号……还有这里,也是算错的。没算错你也能上一百啊。”
孙言赧然,支支吾吾:“我算快了嘛,草稿本看错了行……”
望雀伸手翻了翻孙言的草稿本,变成了和谭文岭同款的“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你这……”
只见孙言缺页掉页的草稿本里左边一坨竖式,右边一圈除法,数字大大小小,歪歪斜斜着塞满了一整页草稿,根本分不清题目。
两个习惯了“薛向笛式整齐”的人顿觉眼睛被攻击。
“你稍微写整齐点嘛,像小薛那样。”望雀给他建议,“你看你着本子写得,自己分得清楚吗?前天周考的时候你在哪里打的草稿,能把对应的题目找出来吗?”
孙言讪讪一笑:“不能。”
望雀就想去敲薛向笛,让他展示一下自己的草稿本。
身体转了半圈,倏然一顿。
……薛向笛,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没讲过话?
望雀这才发现,身边那人异常安静。
要是换了以往,他早就跟着转过了身,看看另外两个组员的成绩,再一起讨论什么题错得最多,什么题错得不应该。
要是大家起了纷争,薛向笛又会憋着一股气,自顾自地把有争议的题目算上好几遍,确认自己的正确之后,再得意张扬地向剩余两人炫耀。
但这会儿,他居然一动没动,一言不发。
望雀差点以为薛向笛悄悄出了教室,但一侧头,人确确实实坐在椅子上,脊背端正挺直,面无表情,垂着眼眸,看着自己桌上的试卷。
从望雀的视角,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睫羽。
教室吊顶的灯管洒下白光,在少年眼下投出一片迷蒙的灰影。
虽然和他平时安静的样子很像,但……望雀觉得他在难过。
“……小薛?”她侧过身。
“嗯?”薛向笛微微晃了晃脑袋,侧头,习惯性地扯了扯嘴角,尾音上扬,“怎么啦?”
他在难过。
望雀心下确定。
她余光一扫,看了到薛向笛的分数——
125。
自从第一回预估过薛向笛的成绩后,他每次周考完,都会问望雀他这回能考多少分。
而望雀每次也都告诉他,根据他的水平预估他的正常得分。
他的分数也确实没有一回高出过望雀的预估。
这一次也是如此。
当时望雀做完了周考试卷,侧眸对上薛向笛直勾勾的眼神,报出的就是这个数字。
125。
可能……这样确实很让人难受。
无论如何努力,如何练习,都无法走出那个被预估好的范围。
没有任何惊喜,得不到任何成就。
如同坠入海中之人浮浮沉沉,海面近在眼前,却无法再上升一步。
望雀攥了攥自己的指尖,感到一股子轻飘飘的酸涩。
她不该把分数报那么高的。
可能是薛向笛近来勤奋专注的态度也感染了她,对于他的复习进度,她也多了分在意。
其实他每次考试都有进步,虽然不多,但确实有在脚踏实地地慢慢爬升。
于是她根据他的状态,也跟着更改了预估的分段。
不是他正常能考出来的分数,而是他踮踮脚,可能考出来的分数。
“你们叫我吗?”薛向笛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他转头看了看谭文岭和孙言,“我听到了一点,是在讨论计算题?”
“是啊,”孙言什么都没察觉出来,还在为自己得到的“88”而发愁,“小薛你考了多少啊?”
薛向笛把卷子给孙言看,得到了后者惊叹的夸赞:“哇!小薛你考得真好!”
薛向笛微微一笑,加入了小组内对这次周考的讨论会。
沉默不语的人变成了望雀。
刚才薛向笛那一丝被她捕捉到的落寞还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家里那只小鹦鹉生病的样子。
平日里热情大胆的小鸟猛然间沉闷下来,怪可怜的。
哎呀……
她无意识绕了绕自己的发尾。
得想办法补救一下。
“小薛。”
趁几人讨论的间隙,望雀叫他。
“嗯?”少年侧身歪头,全然看不见一点儿难过。
“方便把你这学期所有的错题本和月考卷子给我看看吗?”
“好啊。”少年有须臾的愣神,却没有提出疑问,迅速把东西找给了望雀。
望雀捧着他那堆卷子本子研究起来,薛向笛搞不清楚她想干什么,她也没明说。
下午自习课时,望雀还拿着那些题出去了一趟。
直到下课,她才踩着铃声回到班级,把东西还给薛向笛,还递给了他一张新试卷。
“标准定时,做完给我。”她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
晚餐时间,高三(14)班门口没有出现那个漂亮挺拔的身影。
“毛情杏今晚不找你吗?”望雀正要起身,田晴像只小狗似地凑过来。
“她说晚上还有事要忙,就不去食堂了。”望雀回道。
“那跟我去?”田晴咧开笑容,向望雀伸出手。
饭后,田晴借口想起来有事没做,提前跑回了教室。
薛向笛果然在教室里。
她赶紧飞奔到薛向笛身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对方全神贯注写着卷子,没有被外界分走一丝注意力。
谭文岭拉过田晴,压低了声音,简单说明了状况。
田晴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可以等薛向笛做完卷子再说话。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之前,薛向笛把填满的试卷交给了望雀。
他心脏跳得很快,单纯是因为他争分夺秒写完了最后一道大题。
他居然写了最后一题。
自己的脸一定很红。他想。
视野中,望雀捏着红笔,审视着卷面上的字迹。
随着她的目光游移,薛向笛感觉自己也在被她一寸寸审视,无处遁形。
“好了。”
望雀翻回试卷,哗啦啦一阵响声。
侧眸看见薛向笛紧张的表情,她勾唇一笑,撑起下颌。
“你猜你多少分?”
少年声音如落雪,细碎轻微:“……135?似乎,不是很难……”
“141,难度和这回的周考一致。”
望雀把卷子还给薛向笛。
薛向笛睁大了眼睛。
“稍微做了点有针对性的题型设置,但难度确实是一样的。”望雀眉眼弯弯,灰色的瞳孔照映室内的白光,如同窗外的尖月一般清亮,“怎么,你不信我啊?”
“我信。”薛向笛忙不迭地接话。
下课铃声很快响起。
田晴坐在座位上蓄势待发,当望雀身影从教室门口消失的一瞬,她立马冲到薛向笛身边:“小薛,我跟你说,晚上那会儿我问望雀了,她说她不是同性恋。”
薛向笛还在出神。
“喂,小薛,她说她不是同性恋。小薛?哈喽?”田晴在薛向笛面前挥手。
“得了得了,这人已经被迷晕了,埋了算了。”谭文岭挑眉。
*
深夜放学,望雀还是在老地方看见了望鲸的身影。
女孩笑着朝她快步走来,脖子上却少了出门时她帮她戴好的白色围巾。
“小鲸你围巾呢?”望雀问道。
“借给一个Omega学姐了。”
望鲸答道。
“一个可漂亮的学姐,傍晚的时候我见她在操场边的长椅坐着,像是在难过,冻得嘴唇发白,就把围巾借了她——噢,对了姐姐!”
望鲸说着,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纸包,小心翼翼打开,阵阵幽香从她手心荡开。
“学校里的四季桂开了。”
少年笑吟吟的,将一簇完整的桂花别至望雀鬓间。
鼻尖飘来一丝花香。
轻甜,柔和,清冽,像是满月当空洒下的流银,又似新雪初霁后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