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前段时间国主对给格桑议亲的事情不甚上心,可是这段时间倒是分了不少的注意力在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上面。
箫正凛这段时间被这些事情扰得有些心烦,白天除了上朝、操练还要听自己的下属欧阳令言给自己回报军费预算上报的事情。
秋猎过完眼看入冬了,要考虑下一年预算的事情了,还得核对这一年的支出。
这位欧阳令言是个汉人,官职是度支,专管预算支出类的事情。
箫正凛这边的下属差不多一半汉人,一半南禛人。
他自己是汉人,对汉人的做事方式更加适应也更加信任,但这里毕竟是南禛地界,多少还得用些南禛人,不然显得有反心——尽管南禛非常提倡说汉话。
毕竟,党同伐异,人之本性。
等箫正凛把眼前的事大概做完,终于有个喘息的空档了。
这时他的谋士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汉服,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图纹,随她走动显得波光粼粼,身材高挑瘦弱,美态旖旎。
“殿下。”宫雪薇行了一礼。
凛王抬眼,示意她到近处坐下。
“殿下,此前您命属下清查的资料都在这里了。”她说着,将手中的书卷都放到了桌上,“近十年以来的财政账目和此前清查贪官的文书,属下都审了一遍,有问题的地方属下都细细整理标注出来了。”
“你看完觉得如何?”
“情况与殿下的猜测基本吻合。”
凛王点了点头,拿起那些书卷开始翻看。
宫姑娘开始解释道:“起初的三年,国库持续亏空,缺口越来越大,第四年节省了一大部分开支,也就是我朝最大规模的一次斥退冗官、减少开支,不过也就有小小富余,远不够填补之前的亏空。可是从第五年开始,出现盈余,亏空被慢慢填补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举朝上下,开始清退贪污,查抄官吏不下百人,缴获银钱超万钱。不过,殿下是如何猜到,前些年被清查的那些贪官皆是由王上放纵?”
凛王不多时便放下手中那些账目:“我其实看不懂这些繁琐的数字和绕来绕去的文书,但我知道王上,我也知道肯戈和王上关系如此密切,其间定有问题。而我真正开始想到这个的时候,是因为我偶然得知,那批清退贪官的名册就是肯戈递上去的。”
“原来如此……”宫雪薇恍然大悟,“殿下果真料事如神。”
“于我而言这不过是一个猜想,也是多亏了你们,才能得以验证,不然这些文书……”凛王随手抄起一本账册晃了晃,又扔下,“……我可看不了。”
宫雪薇迟疑了一下,问道:“只是……属下愚钝,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原本若是只作为我的猜想,加上几个虚无缥缈的消息,那它毫无用处。可如今这件事有了实证,那我们就有了新的筹码。筹码这种东西,永远都不嫌多。尤其这还是用明面上的东西解构出的筹码,用起来可以毫无顾忌。”
“是,属下受教了。”
“去吧。”凛王抬手。
宫雪薇领会,施了一礼,退下了。
王宫中。
国主召唤了一位言臣谈话。
客套完了国主便直接看门见山了:“孤以为,格桑王女是去黎朝和亲的最佳人选,卿以为呢?”
言臣一愣。
此人便是此前在大殿上把除了多默家族的另外三大家族的子嗣全都列举了一遍的那位言臣,如今平白无故召唤他入宫已然是诚惶诚恐,如今更是忽然在半私下的场合里聊起和亲的事情……若只是王女的婚事,倒还有的提,可这和亲则是国事,不好妄议。
“臣……”
王上见他犹犹豫豫:“卿不必顾忌,此处言谈尽可随心,孤恕你无罪。”
那言官琢磨着,谨慎地说:“臣以为王上的考虑甚妥。”
“何以见得?”
“格桑王女脾性温和,长相可人,举止又有些中原人的意思,只要多加教养,定能不辱使命。”
王上忽然抬眼看他。
言官抬眼像观察王上反应时,又正撞上王上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寒战。
王上半响没有说话,然后才缓缓开口:“卿怎么知道格桑脾性温和,长相可人,又、有些中原人的意思呢?”
言官身上的血像顿时凉了一半一样,僵住了:“臣……”
“孤还以为爱卿要推举哪位世家公子呢。”
言官的喉咙一时哽住了。
“孤听闻你与多默家一向不和,莫非是想趁议亲的机会,与其他三大家族结党?”
“没……没有的事……臣和多默家族一向……一向都和和睦睦,亲如一家啊!”
“这样啊……那莫非你和多默家联合贩铜的事情是真的了?”
言官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王上……王上……臣一向忠心耿耿啊王上,天地可鉴!”
王上意味深长叹了一口气。
言官的脑子开始嗡鸣。
宫殿中摇曳的烛火忽然变得像是孤魂索命。
像是过了几个月一样,王上终于发话了:“爱卿不必如此惶恐,孤早就说过,恕你无罪了。”
国主温和地笑着绕过桌案扶起那位言官,那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爱卿,其实这些我都知道。”
言官又要跪,被国主拉住,国主接着说:“爱卿,今天就到这吧。”
国主示意侍官送他出去。
“请吧。”侍官抬手拉着那言官出去。
那言官的脚几乎全软了,是又侍官半搀扶着走到宫门的。
“奴才除了王上还没扶过别人呢。”侍官轻轻吐槽道,到这些温和的嘲讽。
言官一脸惭愧:“有劳侍官了。”
言官步履蹒跚着坐上马车,正要放下帘子准备走,又被侍官拦住。
“且慢,奴才见大人如今神色清醒了些,王上还有话让带给大人。”
“什……什么!”
“大人不必慌张,王上说他一向是信任大人的,大人此前曾主理整修旧籍,乃是千秋的功德,尽显文人风骨。王上登基时也曾为王上力排众议,王上一直都记得。只是有些事情难免让王上寒心,还请大人以后谨慎行事,修身养性为上,切莫为了一丝贪欲自毁前程才是。”
言官听完这番话顿时五味杂陈,眼中泛起泪花,一时间悔不当初。
“另,王上今日说让格桑王女和亲之事,只同大人说过,还望大人……”
“知道、知道……”言官泪眼汪汪,“多谢侍官提点,我知道该怎么做。还要劳烦侍官转告王上,臣定不负王上!”
两人颔首。
望着远去的马车,侍官慢吞吞地补了后半句:“……好自为之。”
侍官回了宫。
国主正看书,抬眼瞥见侍官回来了,问道:“怎样?”
侍官温和笑貌:“回王上,感激涕零。”
国主轻笑了一声:“这汉人的方法果然好用。”
“王上圣明,他和多默家贩铜到分赃不均的事情,一早就漏了馅,他还全然不知。王上如此做实在是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