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山道上，时辰早，山道上还能看见一些雾气，两旁的草叶上带着露珠。

齐玉打了个哈欠，微圆的眼睛挤出几滴泪水。

小桃也在马车里，见齐玉这副模样，低声询问：“时候还早，离香积寺还远，殿下要不要小憩一会儿？”

齐玉他们现在正在前往香积寺的路上，因为腿疾，他没有骑马，而是乘车。早上起的太早，齐玉现在都还有些犯困。

齐玉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摇了摇头：“不用。”

他掀起一点帘子往外看。

齐玉的马车在最后，前面是皇帝和东宫的马车，这一次和以前有一点不同，除了太子齐修外，齐林还吩咐带上太孙跟太子妃。

香积寺在京中的名气大，来上香的达官显贵不少，路两旁还有不少卖各种东西的摊子，这些摊子的摊主主要是附近的村民，偶尔拿点家里的东西做点小生意。

“外面好热闹啊。”齐玉说着，放下了帘子。

小桃从食盒里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点心，放到马车里的小几上，听见齐玉的话，笑着回道：“是因为今日有经会吧，听说今日无印大师要讲经。”

齐玉知道无印大师，是大云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

齐玉：“这样啊。”怪不得他还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马车。

按理说，皇帝来香积寺祈福应该早早地安排人“清场”，但是齐林觉得用不着这样，他是来为婉娘祈福的，不是来给人添麻烦的，而且他相信婉娘也不会喜欢他这样做，因此吩咐了人一切如常，不必因为他而特别安排。

齐林在香积寺里为林婉点了长明灯，每年都会来这里为林婉添灯捐钱祈福以求林婉来世安康无忧。

齐玉从五岁开始就被带来了，跟在齐林和齐修身后，为母后祈福。

小小的孩童不像大人那样跪的住，但是他发现他要是不跪好，做小动作的话，会招来阿爹跟哥哥不满的眼神。他被这样的眼神吓得害怕，只能强撑着在蒲团上跪好。

祈福七日，每天至少都要跪上四五个时辰。这对小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以前年纪小的时候，齐玉是被陆云抱回去的，后来年纪大就是被扶回去的。

“叩叩”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马车壁。

齐玉掀开帘子，看清楚外面的人露出笑容。

“阿凛。”

金吾卫在皇帝出行的时候也会担任护卫，金吾卫的大将军知道杨凛被皇帝太子看重，所以这次出行特意将杨凛安排到护卫队伍中。

齐修：“………”这次出行阿玉可是也在的。

大将军喜滋滋的觉得自己真有眼色，知道皇帝太子喜欢杨凛，特意把他安排过来。

他可是知道之前太子还专门关心杨凛向杨凛示好的，这样关注杨凛，那多让杨凛在陛下和太子殿下面前露露脸，让陛下和太子殿下看看，也是向杨凛卖个好。

大将军觉得自己揣摩好了太子他们的心思，没有注意到杨凛和太子见到对方时两个人的脸色，一个难看了一瞬，一个得意了一瞬。

只是两种不同的情绪转瞬即逝，再看过来时两个人和谐得不行，旁人看来两个人的关系还挺好的。

齐修早早的就被齐林喊到了他那边去了，杨凛索性就偷偷摸摸的跑到了齐玉这边来了。

他摸出来一包炒栗子，从马车窗户塞进去：“来，尝尝这个。”这是他刚刚从路边摊子上买的，刚出锅的，还带着热气。

“谢谢。”齐玉伸出手接过栗子。

杨凛骑着马，跟齐玉的马车并行。

齐玉剥着栗子，不时分几颗给杨凛，两个人聊着聊着，目的地到了。

齐玉跟在齐林他们身后，慢慢地走进这个他并不陌生的地方。

齐林跟香积寺的主持很熟悉，到了地方便与主持去了主持的院子，而其他人则是被主持派了僧人领他们去安排好的厢房休息。

齐玉被小和尚领着去了厢房，他坐在凳子上，看着小桃和陆云收拾厢房。

他捧着脸，看着陆云跟在小桃身后，被小桃指使得团团转也不恼，两个人偶尔目光相碰，有一种别人插不进去的氛围。

齐玉笑了笑。

真好啊，齐玉想。

小桃一回头就对上了齐玉促狭的眼光，脸一红，轻踢了一下陆云的小腿：“跟在我后面干什么，去厨房打些热水来。”

小桃踢那一脚的力气对陆云来说跟小猫挠一下一样，不痛不痒。

陆云少言，听到小桃指使着他做事也只是闷声应一句：“好。”

齐玉看着陆云出去，回过头来：“小桃，其实我很开明的，你和陆云要是彼此喜欢，也可以成亲的，我可以给你备嫁妆的。”

他会给小桃备上很丰厚的嫁妆的。

小桃脸是红的：“殿下你胡说什么呢，谁会喜欢那个呆木头啊。”

小侍女嘴上这样说着，可泛红的脸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齐玉翘起了嘴角，见小桃这个样子心情也不错。

小桃：“殿下！”

齐玉举起手投降：“好啦，好啦，我不说啦，小桃你不要生气。”

小桃：“奴婢没有生气。”

齐玉乖乖笑道：“嗯，我知道，小桃你只是害羞。”

“殿下，你又打趣奴婢。”小桃说，“奴婢看殿下是被杨公子给教坏了。”都会打趣人了。

齐玉反驳道：“我才没有呢，阿凛人可好了。”才不会教坏他呢。

“奴婢看着就是。”跟着杨公子，殿下活泼了好多，秋猎后那种死寂一般的氛围从殿下身上消散了。

这是好事。

她宁愿殿下多一点坏心眼，也不愿意殿下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小楼里，那样的寂寞。

“吱呀——”陆云提着热水回来了，小桃接过热水，伺候着齐玉洗漱。

洗漱过后齐玉就躺下休息了，一路上马车颠簸，他早上起的又早，早就乏了。

*

齐林在主持的院子里坐下，他环顾了一圈，对院子不陌生，每年都来，他都已经很熟悉这里了。

“虚尘大师。”齐林对为他倒茶的僧人行了一个佛礼。

虚尘大师也朝齐林行了一个佛礼。

虚尘大师就是香积寺的主持，年岁已经很大了，留着白须，慈眉善目，自带佛性。

虚尘大师跟齐林也相识很久，从齐林还未登位时就认识了，齐林曾经还带林婉来过香积寺，林婉与虚尘大师一见如故，虚尘大师直言自己与林婉有缘，甚至有一段时间让齐林吃了好久的醋。

这也是为什么齐林会选择在香积寺为林婉点灯祈福的原因。

齐林跟虚尘大师聊着，他们聊到了为林婉点的长明灯。

虚尘大师：“陛下今年还是跟往年一样，要为皇后娘娘添灯吗？”

从林婉去世，齐林每年都会为林婉点一盏长明灯，以求妻子来世无忧。到今年已经有十六盏了。

齐林：“嗯。”

齐林想起妻子曾经的模样，垂下眼，难过与失落交织在一起，使得这位万人之上的地位难受。

妻子曾经的模样他记得很清楚，过去的欢乐时光也从未忘记，妻子的一颦一笑牢牢地刻在他的记忆中。

他记得林婉爱吃云片糕，记得林婉喜欢红色的衣裳，记得林婉喜欢跑马打猎，记得林婉笑起来时脸上浅浅的酒窝。

林婉性子最为活泼，也很爱笑，即便后来做了皇后，在台面上保持着温婉端庄的模样，但在私底下是个很活泼的性子，跟亲人在一起也爱撒娇。

他记得很多，却从未梦到过妻子。

妻子自去世后，从未入过他的梦。

齐林垂眸，思绪万千。

他很希望婉娘能够入他梦，在婉娘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他甚至还偏信过所谓的道士高僧，希望他们能够帮他招魂，哪怕只是再见一面都好。

可人死了就是死了，哪又什么魂魄。那些说可以招回皇后魂魄的所谓的道士高僧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的道士高僧，大多都是一些骗子，还是当时是少年的齐修斥责了像是疯魔了一样的父亲，哭着将人骂醒了。

是啊，婉娘要是看见他这个模样，知道了他这些糊涂想法，肯定会很生气的，说不定会直接给他一巴掌。

齐林抱着齐修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将那些骗子重重罚了。

齐林对于神佛是信的，不然也不会坚持不懈地为先皇后祈福，希望先皇后能够投个好胎。

他跟虚尘大师聊着，突兀的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想到了自己看见的，彻底安静了下来的齐玉。

二十岁………

他想起江福海所说的话。

四年后齐玉就会死吗？可四年后齐玉也才二十岁啊，那是一个人最好的年龄，是刚刚及冠成年的年龄。

齐林心里不舒服，他也说不出缘由。

自杀。

想到江福海跟他说的齐玉的死因，心脏莫名一紧。

齐玉怎么会自杀呢？

齐玉为什么会自杀？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或者是被什么人欺负了，可以来找他啊。

不管怎样，齐玉都是一朝皇子，也是他的孩子。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欺负了去。

为什么不跟他说，而是选择了自杀呢？

齐林想不明白。

不过，应该不是被欺负了吧，就齐玉那性子，不欺负别人都算好的了，被别人欺负像是不太可能。

心中的思绪几番折转，齐林叹气。

他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老僧：“虚尘大师，今年我想多点一盏灯。”

虚尘大师：“为皇后娘娘吗？”

齐林摇了摇头：“不是。”

“是为我的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