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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草木 · 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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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谨找到了写着阿玉名字的地方,席地坐了下来。

真是的,既然早就已经做好,为何不送上门来,也不言语,还要他来了才能取呢?

他拍了拍地面,示意自己确实不满,便用手指勉强钻进那层硬实如浇筑了水泥一样的土层,好容易才掰下了些碎掉的泥块,磨得他指腹钝钝地疼。

怎么回事,包装用得着这么牢固么?

陈之谨加快了动作。

再下一层的土壤是潮湿的,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逼骨头。他指甲边缘的血肉已经磨破,渗出的血珠被混进泥屑里,给那深色又加了抹色彩。

就这么一捧一捧往外挖,终于才摸到了木质的棺椁表面。陈之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这么徒手给撬开了。

里面一件零碎布帛缝制起来的百家衣已经发黄,原本平坦的布面分解了小半,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这是当初桑桑搜罗来了各样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布料,经由他手一针一线拼起来的。阿玉小小的,用这么丁点布料就能包裹住了。

多好啊,百家庇佑,线打千结。阿玉啊,他们的阿玉,定能平顺度年年。

陈之谨哆嗦着,把手上和着血的泥在身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去掀开了那件碎得不成样子的衣服。里面露处枚如意锁来,周围用金做底座,镶嵌了数枚颜色各异的小小宝石,众星拱月般将依旧清透的玉石簇拥在中央。

他乐呵呵地捧着,对着身侧道:“桑桑,你瞧,多漂亮呀。咱们回家,去给阿玉戴上好不好?”

回答他的,只有猎猎风声。

陈之谨又重复了一遍,催促道:“你快瞧呀,你来瞧。”

身侧无言,他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了。

泪珠一滴滴砸落在如意锁上,他忙着去擦,袖口上也沾到了泥,于是越擦越脏。

陈之谨不知道是怎么了,也几乎不敢抬头去看。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让他害怕,只在心里一遍遍地想,桑桑为何不理他呢,是生气了么?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那混沌了太久的脑子中有道闪电样的亮光一闪而过。

陈之谨的动作骤然停了,他好像,想起来身边有什么了。

他的脖颈锈住了一样,动作得很艰难。身侧,同阿玉的碑一样的质地,其上用桑桑最喜的簪花小楷刻着简短的四个字,“天桑之墓”。

桑桑和阿玉都走了?如何走的?

陈之谨才觉出来冷。怎么那样的冷呢,他的骨头里都结了冰渣一样,冷得他浑身都痛起来,冷到血液都凝固了,连时间都冻结在这一瞬间。

怎么遍地素镐,是给她们下葬的时候撒的吗?

他伸手去摸,触手冰冰凉凉,捻起来的化在手上,结成水珠复又滚落在地。

是雪,他也终于瞧见了自己苍老如树根一样的手。已经多少年了,这娘俩已经走了多少年了?

陈之谨终于跪在地上嚎哭起来,声音像从胸腔深处撕裂而出,要将喉咙、将整个人都扯开,可他竟然连一滴泪都没有了。

到了再也发不出声音时,陈之谨便从地上颤颤巍巍爬起来,他将那块玉坠小心地挂上了自己的脖子,慢慢向后挪去。

他准备一头撞死在这里。

桑桑,阿玉,你们等得很辛苦了吧。莫怕,我这就来陪你们了。

***

叶青濯家中行四,有结识他的,就称一声四哥。

这人自愿出来当混子头头,也属实有点暴殄天物。

叶氏做房地产起家,指缝里漏出来点都够他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但他极其不愿意在家住,也不想在家里公司挂个虚职,就整天和一堆狐朋狗友搅和在一起,终日玩乐。

因他脑子最灵光,老爷子起初时是打算把他当作接班人培养的,只是几个孩子里加起来也没这一个叛逆。

老爷子不知多少次吹胡子瞪眼,有次气得实在忍不了了,命人把他摁在院子里,亲自上家法,给他打得那叫一个皮开肉绽。

伤好了,依旧不耽误出去潇洒。

好在后来家中又出了个优秀到能够继承家业的,老爷子也就放任自流,不再管他了。只要饿不死,不做违法乱纪的事,他就只顾定期往卡上打钱。

叶青濯乐得自在。他游手好闲,没事出去喝酒泡吧,不时飙个车,倦了就出国旅个游,日子过得滋润极了。再加上叶家名头不小,叶四为人仗义,又出手阔气,自然走到哪里都受追捧。

老爷子年轻时长得风流倜傥,也是个爱沾花惹草的主,他的几个孩子甭管品行如何,能力怎样,长得都是个顶个的好。

所以这追捧里就有时掺杂进去些莫名的意味。

叶青濯不在意,也不回应,只是专注地心安理得虚度时光,倒是把人脉度出来不少。

所以天辰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虽然还很早,但他和相熟的那些人叮嘱下去,各大乱七八糟的群里就相继有了消息。

这位四公子出手一如既往的豪横。赏金五万,能把人领到面前来,钱就直接拿走,能提供有价值的消息,也能拿。

他一向认为,有钱能使鬼推磨,没什么事情是砸钱解决不了的,而现在,这种思想很快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

没过多久,就有消息传回来了。

不过消息百绕千转,是位司机的远方表姐,在老公那几个都做保安的弟兄群里看到了或许有关的信息。

叶青濯没功夫去注意消息是通过什么途径传回来的,他只关心内容的可信度,只瞄过去一眼,就觉得没跑了。

那个地方,是当初天阿姨和阿玉妹妹下葬的墓园。

还有谁会天还没亮就跑去哭嚎呢?

八九不离十。

只不过距离现在也得有一两个小时了,陈叔叔到底怎么样,很是难说。

叶青濯把那消息一转发,跳起来就往外跑。

***

等天辰赶到墓园的时候,上面早就已经没人了。

阿玉的坟被撅了起来,泥土扒拉得到处都是,棺椁里面已经烂了大半的婴儿百家衣,不知道是被人带走还是被风卷去了,只剩了两三块分不出颜色的布条,颇为孤单地留在棺底。

天辰气得笑了出来,转身就抓值夜班的工作人员的衣领。

那人比他矮半头,被揪着提了起来,吓得大气不敢出。

“你听到声音了怎么不出来看,值班是这么值的吗!监控也不盯吗!这么个大冷天,老人要是冻死在你这,你担得起责任吗!”

那块如意锁没了。

叶青濯着急来现场,身上还穿着睡袍。

他原是蹲在地上伸手进去摸索的,摸来摸去见少了样东西,便缩了回来,看着沾上了泥,站起身来借着拍天辰肩膀的功夫在他衣服上面擦了个干净,慢腾腾地劝说:“行了,当务之急是要看人到底去了哪里,你在这发飙能有什么用。”

他虽嘴上这么说,手上一下也是没拦着,那人的衣服领子被天辰拽得变了形,勒得脸都涨红起来。

叶青濯的跑车速度很快,路上又没多少人,早一脚油门开到地方了,还是后面赶来的警察半劝半拉地将两人分开。

天辰冷笑一声,撞开那人,去查看监控。

摄像头覆盖的面积并不算广,只包括了主干道,墓园的主体也没有拍全。

墓园后面有片不小的林子,刚才去查看过了,确有人为攀爬的痕迹,且是赤足。如果说陈之谨是从那爬上来的,确实会进不到画面里去。

但只有来时的脚印。

快到年关,来烧纸祭拜的人不少,其余地方的脚印乱糟糟的,虽然没有完全被雪覆盖,但也没看到有赤脚留下的痕迹。

陈之谨又不能飞,总归不能原地消失了,多少还是能拍到一点痕迹的吧。

天辰的眼睛已经开始疼了,他依旧站在那里,死死盯着数块显示屏。

还是叶青濯叫了一声,指着某一块的角落里道:“这里。”

天辰便摁了暂停键,又倒回去看。

整体画面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在一两秒的时间里,有一双明显是女人的脚,从最边上一闪而过。

那双脚踩着高跟鞋,从台阶上踏过,然后画面就再没有变化了。

天辰指着那块地方,问:“这是哪里?”

那人凑上来,确认了好几遍,才咽了咽口水道:“B区23排。”

天辰风一样转身就往外走。

地上有落雪,印记还是很好找的,确实有一串高跟鞋的脚印,从这里上去,到了阿玉和天桑的墓碑前,然后又原路折返。

警察指着一旁道:“不是只有她,应该还有一个人。”

另一个人的脚印同高跟鞋的轨迹高度重合,看鞋码像是个男人,步子迈得很大,脚印深深,在地面留下痕迹,还翻带出了些泥。

叶青濯也跟着蹲下身去看:“警察同志,正常一个人的体重,会踩得这么深么?”

有没有可能,还背着另一个人呢?

***

陈之谨算是入赘过来的,家里的老人已经不在世了,他同老家可以说没什么往来,除了胡同里的老人,朋友也少。

况且现在又疯了,到底是什么人要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带走?

这是绑架。

虽然不知目的是什么,但指定是有预谋的,那两个人的脚印到了没有积雪的大路,就再追查不到了,监控死角不少,完全没有能下手的线索。

天辰原本很久前就已经戒了,叶青濯递烟过来的时候他没犹豫多会,就伸手接了过来。

打火机咔嚓一声,橘黄色的火舌舔上香烟末端,将尼古丁的味道送入口中,高度集中许久的神经终于舒展了一些,整个人也没那么紧绷了。

叶青濯朝上面吐着烟圈道:“陈叔是怎么出的家门,你心里没点谱吗?”

怎么没有。

天辰冷笑一声:“少放没用的屁。”

叶青濯被骂,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别在这杵着了。哥们有人脉,全发动起来,保管把陈叔好好找回来送回府上。你还是快回去,操心操心家里,那不还有女朋友等着的吗?”

天辰扫了他一眼,将烟灰抖落。

这小子的消息快他是知道的,没想到会这么快。

叶青濯点着手机,啧啧道:“长得挺好,你倒怪会挑的。”

天辰没有接话的打算:“帮我查个人。”

叶青濯挑眉:“要查谁?”

天辰笑起来,又深深吸了一口,将烟在桌上捻灭,他说:“查查我的好妹妹,天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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