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施三娘的到访,店里气氛一时陷入沉寂,她们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陆琼更是皱眉,店里才有起色,正是挣钱的时候,难道就要就此中断?
她把陶瓷锅摆正,走向施三娘,面上笑道:“三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不想提铺子的事,也不敢提。
却没想施三娘只是笑一声,说是见她前几日不在以为是出什么事了,便好奇来问问。
陆琼这才松下紧绷的身子,笑得也更为真诚:“只是回家一趟,耽误了几日。”
施三娘若有所思,不经意间还瞥了一眼陆萱,才转回视线笑道,莫名多了一股些亲切:“陆掌柜的家必定是个好地方,才叫你们日日记着。”
不知是不是陆琼的错觉,总觉得施三娘一直往她头上瞧,可是有什么奇怪之处?
且施三娘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夸她今儿打扮好看。
这是为何?
陆琼一直云里雾里,不明白施三娘是何意,但她如今也算是“房东”,惹不得,便笑着收下她的夸赞。
施三娘还问起上元村的风光,有何风俗、有何过人的吃食。
说到上元村,陆琼的笑也从眼底漫到眉梢:“汴京之外,所见风光并无不同。不过是心中对此地有几分怀念,说不上有何过人之处,到底是有想念的人在。”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施三娘,眼底竟有些湿润?
施三娘最后留下一句:“若有机会,来日定要好好到此地拜访。”
待她离开,躲在一旁的杨姐儿才肯出来:“三娘来这就为了与你聊天?你们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了?”
陆萱也突兀地道一句:“我还以为她要来把我们赶出去。”
赶出去?陆琼不解,低头看她:“谁告诉你她会把我们赶出去?”
陆萱自知说错话,赶紧捂住了嘴,只露出一双无辜的圆眼,直溜溜盯着陆琼看,嘴里含糊不清:“我才不会出卖离姐儿的……”
陆琼无力扶额,怎么会有这般“机灵”的人。
杨姐儿倒是没留神听她们的谈话,学陆琼把手撑在下巴处,一边摩挲着:“这施三娘可是在打探消息?”
又一个机灵鬼,陆琼也不想知道杨姐儿口中的“消息”是什么,把人叫回去:“时候也不早了,如今再不回去天更晚了,到时黑漆漆一片,怕你找不着路。”
杨姐儿最怕黑,一听到摸着黑赶路,哎哟一声,先前说的话便也记不得,最后再把店里一切都盘点仔细,便跟她们告别。
陆琼二人也没多耽误,在杨姐儿离开后便也打着灯笼回去。
一到夜里,陆家院子便一片寂静,随后才传来脚步声。
两人跟雪儿玩一会儿,便各自回到卧房里。
如今陆琼卧房新添了不少家当,先前找裴玉打了两套梳妆台,另一张在隔壁间。正中央靠着一面铜镜,映出她那张清秀的脸,头上插着一支发簪。
借着桌边的烛光,陆琼把这簪子拆下来,捧在手心,阖上眼细细摩挲。
今日施三娘反复打量的许是这只簪子。
可这与三娘有何关系?
陆琼弄不明白,便把簪子收到木匣子里,合上,换身衣裳便上床歇息。
身上盖的还是从上元村带来的被褥,熟悉的气味令人安心,她蹭了蹭被窝,很快便渐渐入睡。
好似还做了个梦,梦里有一男一女在争执,陆琼站在一边,想要叫住他们却是徒劳。
……
今儿可是重要的日子,陆记上下、里里外外全都开始忙活,两位帮工也在做些简单的琐事,端盘子、泡茶、洗碗、收拾残羹……
陶瓷锅昨儿便用开水泡过,里外全都洗过,不放过任何犄角旮旯。
陆琼在灶房掌勺,锅里煮着米粥,一边给杨姐儿传授经验:“粥底火锅,最重要的便是粥底。如何熬好一锅粥?便是要看熬的火候、时候,至少得熬上一两个时辰……”
一锅白粥,并无什么稀奇,杨姐儿在一旁点头,心里都记着。
为了让“粥底火锅”打出名声,陆琼还花大价钱买了一批螃蟹、猪下水、还有各式各样的肉,最后是些素菜,还叫其中一位帮工来切成小份。
陆琼手下的刀也为停过,切肉切得手腕疼,啧一声,可真不容易,若是没有别人帮忙分担,还要更累些。
忽地,她感觉背后一凉,原来是杨三娘悄悄靠过来,还避着旁人小声贴在她耳边道:“方才施三娘又往这边瞧,许是看我们在推新菜品,她也想偷学……我们得防着她些……”
施三娘?
陆琼不解,放下竹刀回过头问她:“三娘的铺子不是快午时才开业,今儿怎么这般早了?”
“哎呦,小娘子怎还如此迟钝,人家这是要偷学!见我们这什么卖得好便要学去,且自打她来,我揉的面皮都没人吃了……”
陆琼也不明白她到底哪来的这么多奇怪的想法,还偷学?
这地儿本来就小,如今还塞了三个人,便催着她到别出去:“杨姐儿,这蘸料还没调呢,快去备好,客人可是要来了。”
店里只余下切菜声、粥水咕噜沸腾声、食客谈话声、还有人险些把自己烫着了……
不只是昨夜的食客前来,就连钱掌柜也闻声赶来,还带来了一批看热闹的行人。
钱掌柜是附近食肆的领头人,回回出了菜品,都会风靡汴京一时,可近来竟多了一位小娘子跟他争风头。
他可不得好好瞧瞧。
对于汴京的百姓来说,也许一辈子也见不着一回圣上,却不能不知道厨艺高超的钱掌柜!更不能没吃过他做的菜!
据传钱掌柜祖上是御膳房的厨子,留了一本薄薄的折子。有人还不小心瞧见过,这折子写的都是秘方!
一般厨子的形象都是敦实健壮的,可钱掌柜不同,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更像是别处的病弱书生,也许还是个药罐子。他还为人和善,虽有如此作为却不到三十,现如今还未曾娶妻,孤身一人。
旁边的食客如今一脸谄媚:“钱掌柜,你也是来瞧瞧这陆记的新品?”
钱掌柜自是笑:“恰好路过见这排满了人,一问才知是有什么‘粥底火锅’,便有些好奇。”
他才不会说,是想知道争他风头的是什么厉害人物。
见陆琼当中把熬烂的粥端出来,还把米捞出来,只剩下一锅纯白的米汤?
钱掌柜默默摇头,不过还是接着看。
陆琼可不知道风靡汴京的大人物在一旁审视她,尽心做好手中的事,把螃蟹洗净,钳子剪开,放在盘中备好。
还有旁的食材也被帮工端出来,依次摆在最靠外边的桌上。
陶瓷锅掀开,早已放了不少炭,打火石就着干草很快点出一小团火,哗的一声炭便猛地烧着。
不过这粥亦是热的,很快便能把食材倒进去。
陆琼捧起一碟螃蟹:“这粥底火锅下菜的顺序也有说法,先下蟹,再下肉,后下素……”
本来还以为众人会等得不耐烦,毕竟这也要一定时候才能熟,可这蟹的香味一直往外散,就是街对面也能闻着。
一行人都吞了吞口水,盯着那咕咚着的蟹,不敢分神。
等全都下好,陆琼便盛出几小碗来,还不停冒着热气:“可有人要先来试吃一份,这一锅都不要钱。”
食客也习惯了上新菜品便试吃的活动,都攥紧拳头,准备夺下这一份。
谁想竟有人先出声。
不过见是钱掌柜,旁人也没了怒气,都推举他作为试吃的第一人,毕竟钱掌柜不仅厨艺好,嘴也挑,遇见不合口味的菜品,定要狠狠挑刺。
陆琼知道这位郎君厨艺不错,加上众人都乐意,她也难得不用费心思选人,便笑着递上粥:“那便请这位郎君先品尝!”
钱掌柜见她这么自信,心里冷笑,笑一声:“多谢陆掌柜。”
碗里配了勺子,桌也有蘸料,不过他偏不用蘸料,在他看来,唯有原味才能吃出这食材到底是好还是坏。
他先盛一勺粥,送到嘴边就能闻到一股厚重的香味,蟹香、肉香……明明很杂乱,却意外地交融在一起。
而且味道也很鲜,比意向中要好很多。
见他吃了好几口,却半天不说话,旁人也揪心得不得了。
这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在众人炽热的目光中,钱掌柜缓缓放下碗,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在指尖擦几下,叠好手帕才不急不慢道:“这粥……”
不好吃?
陆琼也挑眉,看着他一言不发。
吊着众人的心,钱掌柜才把话接上:“这粥的火候不够,还需再多熬一会儿……蟹也选得不好,这羊肉膻味太重,还有萝卜切得太薄……”
“不过味道还不错,可以一试。”
这气断的,把陆琼也吓一跳,不过他也确实把问题指出来了,并非挑刺。
虽不知道他是谁,陆琼也虚心接受,笑道:“时间仓促,还未来得及好好准备,若有机会,下回定不叫钱掌柜失望。”
钱掌柜也回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并非如此,时间仓促不是借口,若是有心,应当叫前来的每一位食客都不失望。”
陆琼才没被他的话激怒,不打算跟他掰扯下去,把剩下的火锅都分出去,也拿下了一批新的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