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癫得厉害，萧同裳头痛得厉害。
公孙邈这老家伙好歹有些人性，没有像独孤震那般把她塞在箱子里。但她的手脚依旧被绑住，刀也被拿走了。
“萧姑娘，你最好老实一点，这样才能少吃些苦头。”公孙邈提醒道。
“唔~唔唔~”
“你想说什么？”公孙邈将她嘴里堵住的布团拿开。
萧同裳大呼一口气，满脸怒气地看着公孙邈：“这里是盛京，你这么对我，难道不怕被宫里发现？”
“宫里？”公孙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萧同裳自知无趣，宫里那位没杀了她就不错了，就算知道她被人抓了，恐怕也只会拍手称快。但此时她依旧嘴硬道：“再不济我也是天家公主，皇室颜面岂容你亵渎？”
公孙邈冷哼一声：“只怕她们现在也自身难保。”
“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
“不是我，”公孙邈道，“是我们，当年他欠你们的，如今都要一并讨回来。”
“我们？”萧同裳指了指自己，有她什么事？
公孙邈索性闭上了眼睛，任由她如何追问都不肯再回答半句。
不对劲，全都不对劲。
“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萧同裳凤目一凛，“你们想借着我和我兄长的名义干什么？”
公孙邈意外地抬起眼皮，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这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症结。
“被我说中了？”萧同裳眉头紧蹙，脸上毫无高兴之色，“你们想造反？”
“呵”，公孙邈轻笑一声，“造反，皇位上坐着的是谁与我有甚关系？”
“那你们想做什么？”
“我问你，你当初为何要潜入医圣谷？”
“因为我想查清楚一件事。”
“正巧，我也是。”公孙邈道。
萧同裳眸光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再看向公孙邈时眼神带着探究。
“去医圣谷之前，有人跟我说，当年大绪与北缙开战的真正原因是北缙质子之死，而知道内情的只有公孙无极老前辈。”
公孙邈不置可否。
“当我去往医圣谷时，却发现公孙无极独居在山洞里，抱朴山人说他早已神志不清。可我明明记得看见他时，桌上还摊着未编修完的医典、墨迹未干。我就在想，当时公孙前辈到底有没有发现我。”
“你想出答案了吗？”公孙邈问。
萧同裳摇头：“我不明白，既然你们早已知道我潜入医圣谷有图谋，为何还要放任？”
公孙邈长叹了一口气：“十二年前，你皇兄宁王本在边关戍敌，忽然被召回京，独孤震当时在边关镇守，只有正巧在附近研究火器的雷轰随行。都说他当年意欲谋反，回京之后不脱甲胄、带着精兵直闯禁宫，而盛王勤王，歼灭反贼有功。可是谁都不相信。”
萧同裳闻言怔住，当年她还小，只知道向来疼爱她的兄长葬身于宫变的火海，不知其中内情：“你的意思是......我皇兄是被诬陷的？”
“当年亲历的宫人都说宁王发了狂一般举着大刀杀进了兴政殿，数十双眼睛盯着，何来诬陷？”
“你胡说！我皇兄不可能谋反！”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公孙邈加重了语气，“可我说了，众目睽睽，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萧同裳咬了咬后牙槽，努力平复情绪：“所以呢？老匹夫，你若是敢信口胡诌，我出去之后定要掀了你的医圣谷。”
公孙邈摊了摊手，一副“请君自便”的表情：“此事过后，任你处置。”
“好，”萧同裳被气笑了，“那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此事与医圣谷有何关系？”
“家父二十年前入太医院，因出身寒微，几年不得京中信任，后来接手的第一个重症病人是前朝同样出身贫寒的德妃娘娘，也就是你的生母。当年她突发异症，宫中太医全都束手无策，家父却于江湖游历多年，一眼认出是蛊毒所致，便让我前往云梦泽鬼谷寻药。”
萧同裳隐约记得幼年时母妃常年缠绵病榻，难道此事也另有隐情？
“然后呢？”
“我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取得鬼谷传人的信任，期间先帝用医圣谷上下的身家性命做要挟催促了很多次，我不得不在仙药未成熟之际将其盗走。可当我设法炼制好药丸送往宫中时，负责德妃娘娘病案的谢太医已经引荐了新的能人异士。那人竟然只用一只笛子就让卧床多年的德妃娘娘重新焕发生机。 ”
“你的意思是说，谢太医引荐的人有问题？”
公孙邈依旧不置可否：“但没过多久，德妃娘娘就殿前失仪引先帝厌弃，后面更是无法见光，一旦见光就会精神失控。不久后她便引颈自戮。”
引颈自戮，多么轻飘飘的几个字。对于萧同裳而言，尽管她对于德妃的记忆只余下只言片语，但那是她的生母。
萧同裳红了眼眶。
“我父亲当年人微言轻，即便他医术高超也没人愿意信任他，但他也因此躲过一劫。当太医院因为德妃的死受到清算时，他只是因为医术不精被罚了俸禄。但我父亲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暗地研究德妃的病案本，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十二年前，宁王逼宫时，我父亲亦在现场。”
“什么？”萧同裳眼神惊愕，“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宁王当时的状态与德妃娘娘死前非常相似，面色发青、精神异常亢奋、不辨人言，且四肢行动怪异。他本是高手中的高手，若他真要逼宫，满朝武将无一人是他的对手，但那天他的招式毫无章法可言。很多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只是盛王没有给我们任何的辩解机会，宁王同一天内葬身大火。尸身被烧，我父亲纵然有心翻案也无从查起，只能安慰自己这是巧合。”
“但是三年前，相似的病症再次重现江湖，不仅出现在了北缙世子身上，还出现在了当时的武烈候府，以及同去边关的太子和元善身上？”萧同裳脑中一阵嗡鸣之后，恍惚间反而镇定了下来。似乎一下子，一切事情都通了。
公孙邈闻言惊讶了片刻，捋着胡须说：“不错。三年前父亲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只是不久之后他就被遣散回乡，回乡后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不能见光，只能躲在山洞里苟延残喘。”
“你当年盗取的仙药就是八苦优昙吧，这就是你残害百姓的理由？”萧同裳忍不住讥讽道，“献祭了那么多鲜血，你不觉得讽刺吗？”
公孙邈被戳到痛处：“不管你信与不信，最开始种植八苦优昙只是想利用它强大的根系和花蛊伴生的特性疏通岩土，以此补充养料促进望月花的生长，二十年前，整座山谷所能开放的望月花不足十朵，从哪里给你们制出那么多百解丸？是十二年前发现端倪之后才开始研究八苦优昙的特性，之后用的也是牲畜血肉喂养，从未害过无辜之人。”
萧同裳明显不信：“那傀儡林呢？你又如何解释？”
公孙邈明显动了怒。
忽然，马车剧烈地磕碰了一下，萧同裳一时不慎撞在了马车壁上，公孙邈眼疾手快再次堵住了萧同裳的嘴巴。
马车驶进了一个院落。
“谷主，到了。”
公孙邈整理了一番衣袍下车，下车之前不忘对萧同裳说到：“萧姑娘，盛京形势之复杂想必你早有准备，该如何行事不用我教。你我之间并无利益冲突，绑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日若你我处境对换，还望念在你兄长的旧情上，不要对医圣谷赶尽杀绝。”
萧同裳沉默。
她的兄长宁王的确是天之骄子，十四岁跟随大军南征北战，结交无数江湖豪杰，她学刀也是因为兄长善使刀。可自从十二年前，再也没有人会对她讲兄长的故事，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子被打上了反贼的标签，无数的崇敬钦佩声散去，换来的是看走眼的唾骂，还有扼腕叹息。
还有她母亲德妃，出身寒微，在宫中一直谨小慎微，靠着出色的容貌和端良的品性得了先帝一时的宠爱，风光一时、凄惨半生，走的时候更是悄无声息。
更别说护她十年的武烈候府，战功赫赫，结果一夕之间所有人尸骨无存，只留虚名。
萧同裳早已练就了不在乎的性子，她知道宠爱只是一时的，风光只是一时的，荣耀也只是一时的。那什么是长久的呢？不择手段也要夺取的权力？尔虞我诈的人心？
她不喜欢京城，明知京里有她的仇人，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回避。
直至避无可避。
......
“混账东西！”
皇宫内，一个穿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宫装女子将一盏青瓷印花纹碟砸到一个青年男子头上。
此人正是已被禁足的敬娴贵妃，武将之女。被她砸中脑门大气也不敢出、跪下来请求母妃息怒的是二皇子，萧成肃。
“那萧成济有什么本事？跟他母妃一个样，惯会花言巧语，三流货色。”敬娴贵妃用染得殷红的手指指着二皇子的头，“他竟然还诬陷你派人追杀他？就你？”
萧成肃欲言又止，垂头，不敢看母亲。
敬娴贵妃眼皮一跳：“真是你干的？”
萧成肃伏了下去，大气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