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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随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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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仰慕山中隐士闲云野鹤的生活,平阳侯曹时在府中临近池塘的空地处修筑了一个小竹亭。

竹亭的亭身是用特地做旧的粗壮竹子作为材料搭建,其亭盖则由竹子、竹叶和茅草共同构成,整体清新自然、简约质朴。

但有一点,它的风格与争奇斗艳的花园并不相称。阳信从前就想拆了它换座大气的柏木亭,可一时没有行动,后来就因孕中府宅不宜动工而耽搁了。

但对于同一件事物,千人有千种看法,阳信不喜欢的东西却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喜欢。

刘陵近来客居在此,闲来游逛花园时看见了这亭子,对它很感兴趣。于是今日晨起,阳信公主就吩咐午后要与南宫、隆虑以及刘陵在竹亭里小酌。

这几位是打着“纳凉”的名义选择此地的,不过现天气正是乍暖还寒时,保暖还来不及,所谓纳凉也不过是贵人们的一时兴起。

在这世上,向来是位高者可以随心所欲,奴婢们却必须面面俱到。为着几位贵人的雅兴,府中的奴仆都得尽心竭力的准备。

早在公主驾临前,管事就先命男奴安置好桌案陈设,再令女奴点燃玉薰炉、呈上了佳酿和瓜果。之后,他又嘱咐人在竹亭四围除正对着池水外的多处风口设下绣有孔雀、草叶二纹样的罗制屏风。

精美的屏风看似单薄,实则外罩绮罗,内嵌毛皮,这样一来,既不耽误观景,又可以避免寒风侵扰贵人玉体,两全其美。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无论大小宴,宴上怎么能没有美人呢?美景、美酒、美曲、美女,少了一样都不成欢宴。

因此,管事最后招来府中女乐作为点缀,这前期的准备才算完成。

等阳信公主携着几个妹妹到达竹亭后,看着眼前这一切,她略带些满意的颔首并嘉许了安排此事的管事大奴。

管事喜不自胜,愈发殷切的侍奉几位贵人,随着一声令下,女乐的表演也开始了。

因场地不算宽阔,所以前来表演的女乐也比较少,但歌舞这种东西向来是贵精不贵杂,都是优中择优,招技艺出挑的歌舞女前来。

今天来献艺的这几个都是平阳侯府女乐中最美丽出众的,但要说在这其中还想推举出最佳的,却有两人难分伯仲。

这其中之一便是能歌的卫子夫,另一个吗,则是善舞的孙妙卿。

孙妙卿原名孙妙房,是公主入主侯府后偶然得知其名,为了避太皇太后的名讳才给改的。

与卫子夫不一样的是,她最初并非奴隶而是良家女子,可怜幼时不幸父母双亡才被辗转拐卖到了平阳侯府。

入府后,她从粗使女奴开始做起,还是殷习发现她四肢纤长有习舞的潜质才使其成了府中舞女。

在汉朝,人无论高低贵贱,都喜欢讴歌跳舞。如果说演奏音律有时还需要经过一定的学习,那么跳舞的门槛却要低得多。

多数人认为只要顺其自然的舒展摆动身体,就可以称之为跳了一段舞,只有少数人是通过训练习得了名家编排的舞目。

作为平阳府的舞女,孙妙卿自然属于少数的那群。就像现在,她身姿婀娜,动作翩翩,跳的正是高皇帝时戚夫人所创的翘袖折腰舞。

卫子夫同另几个歌女一起弹琴吹笙为她伴奏。妙卿莲步轻移,摆袖下腰,那轻盈的体态,回旋的舞步,不似凡人所有。

舞乐历来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可因分工的不同,舞者总是要比歌者更引人注目一些。

起码就今时今日而言,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还是顺眼低眉的奴隶,他们的目光都更多的落在了孙妙卿而非卫子夫的身上。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刘陵。她此刻已经认出了卫子夫就是那天与自己对饮的小歌女,正兴味盎然的打量着她。

舞随琴动,琴亦因舞响。孙妙卿的动作和卫子夫的琴音一时昂扬激越如惊涛骇浪,一时迂回婉转如涓涓细流。

她们俩的私交只能说是泛泛,但在这种场合上却总能相映成辉。

一曲终了,舞步也随之定格,南宫公主出声赞道:“除了宫中,整个长安就只有大姊府上的歌舞称得上最好。”

阳信闻言露出了微笑,心里还有一点儿得意,与她长久所坚持的沉稳持重的风范截然不同。

作为与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公主,阳信在很多方面都与自己的弟弟有相似之处,这尤其表现在对文赋和曲乐的追求鉴赏上。

自下降平阳侯后,她先是在自己的公主府招揽有文采的舍人,后又聘用技艺高超的师傅操练平阳侯府的女乐,满足自己的乐趣的同时还利好贵族间的交际需求。[1]

她是皇帝的长姊,太后的长公主,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她希望自己所投入的精力和热情能得到回馈。

上次宴会皇帝兴致缺缺的态度令她感到挫败,如今得到了亲妹妹的认可,她便一扫之前的郁气,心中也有了两分愉悦之意。

主人一高兴,下人就容易走运。阳信向来大方,对奴仆从不吝惜赏赐,何况此刻心情正舒畅。

她高声道:“每人一贯钱,都下去领赏吧。”

“谢公主。”

女乐们一齐向主人行礼,脸上都带着笑,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就当卫子夫欲随众人一起退场时,坐在阳信左手边的刘陵突然道:“等等!”

翁主发令,女乐们立刻就停住了离开的脚步,不敢有丝毫动作。

阳信疑惑地看向堂妹,只见她伸出手指在那群女乐中间指了一下。

“你,过来。”

女子们互相分辨了一会儿,才确定翁主点的人是卫子夫。

卫子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上前一步下跪问安道:“奴婢卫子夫,三位公主,翁主长乐无极。”

“你就是那天与我一起喝酒的歌女吧?”

刘陵秀气的眉毛微微扬起,“卫子夫,你叫卫子夫?”

“是的。”卫子夫语气恭谨,“奴婢家号卫氏,子夫正是奴婢的字。”

“哦……”刘陵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坐在主位的阳信看见一向跳脱的刘陵又对卫子夫起了兴趣,不由得生出了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挥手,示意其他歌舞女离开,只留一个卫子夫和一对琴箫合奏的歌女在此。

女乐们有序退下,隐在人群中的孙妙卿偷偷瞧了眼跪在竹亭中间的子夫,但也只有那么一眼,之后,她便同其他人一样低头离开了。

女乐献艺时所穿的衣裳向来很单薄,卫子夫跪在石板上,初春时节的寒气从大地一直流向她的双膝,很不好受。

可在坐的几位从公主们到刘陵没有一个人是想故意折腾她的,她们只是想不到这点。

或者说,天下所有的“贵人”都想不到也不必想到卑微之人的感受,因为这无足轻重。

从前那个真正年轻的卫子夫可能还会对这种事心怀惆怅,但现在的她不会了。她已经用了一辈子去看清她所生存的这个世界,也再次适应了女奴的生活。

在她跪着的时间里,刘陵有些发呆,三位公主则是暗中留意着堂妹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刘陵才回过神,她垂下眼睫,对卫子夫道:“起来吧,到我这儿来。”

“是。”

卫子夫起身移步,步伐既轻盈又稳当,素纱的裙摆扫过平整的青灰色地面,她就这样去到了刘陵身边。

刘陵抬头看了眼立定在自己身侧的卫子夫,接着,又把目光投向了案上琳琅满目的瓜果。

梨柿柰桃,枣杏瓜棣,应有尽有。细分之下光是梨就有紫梨、芳梨、金叶梨三种,这些都是由皇宫温室培育出的甜美多汁的果实。[2]

不过刘陵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却独独看上了角落里那盘青涩的橘子。

那是淮南的橘官奉送至长安的,因为如今还远不到橘子成熟的时节,所以经过一番舟车劳顿的被催熟的橘子并不算甘甜。[3]

她抬手,捏起一颗青桔递给了卫子夫。

子夫先是一愣,又很快的反应了过来把橘子接到手里。

她有条不紊的用纤长的手指给橘子去皮并剔除了果肉上白色的经络。

待一切完成后,她把手中的废物扔进了身旁侍女端着的盛放果皮的金盘中,果肉则被另一个侍女拿了去,双手捧着奉给了翁主。

刘陵拿起一整个橘肉,亲手掰下一瓣放入口中,橘子的味道酸涩,但她就是喜欢。

眨眼间,一颗酸橘子就被她吃了大半。南宫和隆虑面面相觑,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被自家大姊给阻止了。

阳信用眼神示意两个妹妹不要多言,她安静的等待堂妹把橘子吃完了才开口吩咐道:“给翁主倒一杯金浆。”

“是。”奴婢应声而动,端起盛有金浆的酒壶便去把刘陵案上玉卮给满上了。

金浆产自梁国,因其香味醇厚、色泽如金被称之为“金浆”,是一种用诸蔗酿造的甜酒。[4]

看眼前闪烁着金子般光泽的晶莹酒水,刘陵拾起玉卮一饮而尽。

甜辣的口感很好的缓解了橘子的酸味,刘陵喝的痛快,就又多续了几杯。

金浆虽甜,后劲却大。阳信怕刘陵再像上次一样喝醉,所以在她饮到第三杯的时候便出声制止道:“咱们姊妹几个还想多说说话,莫要贪杯了。”

“哈哈。”刘陵笑了两声,她自信不会醉,却也听话的放下了手中玉卮。

丝竹音再次响起,四个金尊玉贵的女人又开始了她们的闲谈。

卫子夫就默默站在刘陵身后,不见任何当初敢与翁主把酒言欢的大胆,全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温和顺从的气息。

忽有风掠过水面,扑向竹亭,微微带起卫子夫轻薄的裙裾,为她平添了几分飘逸之美。

或许是好奇卫子夫身上那矛盾与和谐并存的特质,在席终人散时,刘陵开口向阳信提了一个请求。

“大姊,能让这个卫子夫来侍奉我两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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