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屏山山路崎岖,若非真心信仰极少有人走山路拜神教,下了山人逐渐多起来,离北落本打算径直归家,走几步后又调转方向。
她脑中忽然浮现出今日与绫罗的对话,以及绫罗那真挚的眼,心中忽而生出些愧疚。
南圣人爱花,这时又恰逢花季,离北落去花市随意挑几束前往许家赠与许小姐。
如此便能让她心安一点。
“你今日怎有空来我这里?”
“当然是想许姐姐了。”离北落丝毫不客气地找地方坐下。
许小姐则与之不同,许家自幼便依照大家闺秀准则培养要求,举止端庄处处不失礼仪。见她接过离北落手中花篮凑近嗅了嗅后将其放置妥当,这才堪堪落座,侧身挽起衣袖沏上一壶好茶,倒了杯茶递给离北落。
接过茶水离北落放在嘴边吹了吹,轻抿一口。
“我怎么觉着你怪怪的?”
“我?没有吧?”
许灵慧:“就是觉得你不是单纯来找我,像是还有什么别的目的,让我猜猜……”
许灵慧一只手轻轻支着下巴侧身玩味地打量一番离北落。
虽说离北落确实是带着圆谎的目的来到许家,可她也没做什么恶事,不过就是来此之前顺道爬了个山。
她自然也不心虚,理了下衣摆特意往许灵慧身前凑凑,一副悉听尊便模样。
“我明白了,你是为了那日替我出头之事,想来我这里讨好处。”
离北落稍稍愣过后,勾起一抹笑,一脸惊讶,“这都被你猜对了?”
“你稍等下。”
许灵慧起身拿来一个长长的木盒,放于案上示意离北落打开。
盒中躺着一卷轴,展开后见纸上字迹遒劲有力,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嘉汤赋》。
离北落小小翼翼地拿起端详一番,“是嘉汤赋啊……”
“你还知道这个?”
《嘉汤赋》出自一位将军之手,将军兵败无奈弃城,多年养精蓄锐重返战场从敌军手中夺回嘉汤,庆功宴上将军饮醉后提笔写下《嘉汤赋》。
这段故事历史久远,流传下来说法各不相同也有传言说这前后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最初的将军早已战死,最后他的儿子以父亲名义出征这才有了胜利,儿子带着战胜的消息来到父亲墓前写下这首赋。
许灵慧轻轻一笑,“这首赋流传并不广,你还是个女孩子我本以为你不知晓。”
“许姐姐此言差矣。”离北落将这幅字收起,“许姐姐自己不也是女孩吗,咱俩一样。你知道的我就不能知道了?”
“是,”许灵慧捧着她的脸揉捏了下,“我的小离妹妹说得对。”
“只是许少有女子学习这类文章,大多学的都是些三从四德。”说着,许灵慧眼中浮起几分忧郁。
想起离北落还在此处,她又重新露出笑容道:“从前以为妹妹不好学,倒是我以貌取人了。”
离北落:“这个,我只是恰巧听叶玄讲过,比不上许姐姐有学问。”又看了眼许灵慧送她的字,随即抱入怀中。
“这可是未来书法大家的真迹,回去我定要把它挂在我床头好好观摩。”
许灵慧被她逗笑:“贫嘴。”
离北落瞟向房门方向,回头不舍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改日再来找你说话。”
“也好,那我送你。”
“许姑娘这是要去哪?”
前脚才将一位客人送出家门,后脚便来新客。
王昭:“许姑娘好久不见,这位是?”
“这位是我好友,离北落离姑娘,今日来家中做客我正要送她。”
王昭点了下头,随口自我介绍道:“王昭。”
离北落瞧着人性子冷淡便只向他欠身回了声幸会,转身辞别许灵慧。
许灵慧原打算多送送离北落和她多说说话,眼下只好作罢。
“今日时辰这么晚,王大哥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王昭正处在原地原地出神,许灵慧一句话让他想起此行目的,好在他迅速接上话,没让人发觉他的失礼。
“令堂接近生辰,家母特让我带来贺礼。”说罢,身后两三随从怀中各抱个大木盒上前一步。
许灵慧正要替母亲道谢,王昭率先开口,“礼物送到我便先告辞。”
“哎,王大哥,那个……”
“家父家母许久未见过王大哥你了,心中甚是想念,王大哥辛苦来送贺礼做主人哪有不招待的道理?”
见王昭不回话,许灵慧又道:“王大哥至少进来坐坐,喝点茶水也好,不然我一人进这家门家父家母定要数落灵慧招待不周了。”
王昭忍不住捏捏眉头,最近他因公事忙的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得到片刻空闲母亲却硬要他跑一趟许家,替母亲给她自己小时候的玩伴送生辰礼物,顺道看看许姑娘。
这可害苦了他。
王昭:“好,吧。”
——
离北落回到家中见叶玄房中亮着灯,心中有些意外。
他在家吗?
抱着怀疑又窃喜的心情,她走上去轻叩门扉。
“咚咚。”
“进来。”
果然是他,离北落搭在门上作势推开,心中萌生个坏点促使她又敲一遍。
“你是要我亲自为你开门吗?”能听出来叶玄说这句话时距离离北落越来越近,最后一个字落地时叶玄已站在门的那头。打开同时叶玄像早就知晓似的又唤了声“阿离。”
叶玄没有先让她进来,而是看着她,就只是看着。
“又去哪玩了?”
“找许姐姐了。”离北落绕过叶玄往里走,见他案上点着灯还放着一本掀开的兵书。
“叶大将军果真勤奋好学,睡前都要看书,难道是睡不着?”
叶玄勾唇,这本兵书他都不知翻过多少遍,完全可以倒背如流,不过是等离北落等的无聊拿出来再看一遍。
“你最近在忙什么,都见不着你。”叶玄问她。
“我?”离北落:“这话该我讲才对 ,明明你才是那个不见踪影的人。”
“我那都是正事,算了先不说这个。”
叶玄:“最近外出身边记得带着人,能早回便早回。”
离北落眼眸一凝,叶玄这句话暗藏玄机,他职责特殊又与唐家人亲近南圣有任何风吹草动不说第一个知道,但也比常人更能感知风声。
南圣城里不太平。
她本想这样问,可一想叶玄定会担心离北落多想告诉她“没事的,不用担心。”
叶玄:“怎么一句话不说?”
离北落忍不住问:“和你这几天忙的事有关吗?”
叶玄搓搓手指,回答道:“总之你小心着些,有点防备心也是好事。”
离北落点头,她自然有防备心。
嘱咐完离北落,看着她也像是听进去了,叶玄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总算可以放松一些,刚刚呼出一口气,那边又传来“咚咚”声音。
“少爷,门外有人求见,说是……哎,你怎么进来了?”
叶玄一个箭步推开门,带过一阵风惹得案上烛影摇晃,离北落愣怔的脸上忽明忽暗。
“叶校尉!”
离北落后知后觉跟出来,说话的除了自家小厮,还有一位穿戴整齐腰佩宝剑应是叶玄同僚。
叶玄没有任何疑问,像是心中早已明了。
他回头还想对离北落说些什么。
她心中亦明了。
“去吧。”
二人之间只剩这简单两个字。
说罢,离北落眼中看到叶玄背影开始离自己远去,恍惚间这幅画面与过去重叠。
叶玄不知道身后那双眼睛注视了多久,也不知她看着自己离开多少次。
叶玄走后离北落将人房间烛火熄灭便回到东偏院睡下。
翌日早晨离北落早早梳洗完去往胭脂制造工坊监督这批新品。
“绫罗,拿几样成品过来让我瞧瞧。”
绫罗去后,离北落在周围四处踱步,这种时候她总是不苟言笑,作工的工人亦不像私下那般同她问候寒暄。
“小姐,拿来了。”
离北落打量着绫罗拿过来的这些瓶瓶罐罐。
绫罗:“胭脂,口脂,还有眉黛说是什么的都带了几样。”
“做得好。”
离北落就近坐落一旁,挨着她那位女工正在研磨胭脂粉的手,不自觉顿了顿。
将这些瓶罐通通打开先是放在鼻尖轻嗅,她环顾四周手伸向女工身侧拿过一根木棒,女工身子又是一惊。
离北落掀起衣袖,用木棒剜出一点口脂涂在上面推开,不过片刻那白如玉藕的粘上各种红,她瞧着皱着眉,女工暗暗瞄过去瞧见小老板黑着脸忙把目光收回专注于手中活。
接着她又用指甲将胭脂粉抠一小块放在指腹摩擦。
“啧。”只是轻声的不满,挨在最近女工和绫罗听得一清二楚。
绫罗有些担忧,而女工纵使心有胆怯仍忍不住往离北落这里看。
这一望,两人看了个对眼。
女工生硬着扭回头,离北落瞥过那人手中正在研磨的粉状。起身接过绫罗递来的手帕往手臂上胡乱又用力地擦去颜色。
这批胭脂水粉刚才投入制作少不了瑕疵和问题,领着绫罗转了一圈离北落嘴里不停说着需要改善的种种,绫罗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小本将她家小姐所说要点全部记下。
过了晌午,离北落说要去李青秀那里。
“小姐又打算不带我。”三番两次绫罗也有些许埋怨。
“我也想让你陪我,可这边得有人看着,我只信得过你。”她握着绫罗双手,眼眸流露出信任。
“小姐一个人要小心。”
即昨晚叶玄让她小心后绫罗也这般叮嘱她。
离北落坚定地点头。
前些日子李青秀提过一嘴有几家大户订购的布匹快到了,让离北落什么时候得空去帮着送一送。
都是生意上重要客人,从来都是李青秀亲自将布送过去,偶尔不得闲离北落也帮着送过几次。
云裳坊找到李青秀,离北落蹦跳着到她身边。
李青秀看过去一眼又低头写着东西:“一天天使不完得劲。”
离北落想看看她写的什么,不待瞧清李青秀将纸递过去。
“货物马上装好,车在外面,你将这些都送过去。”
离北落看上面写的都是哪家订了多少货物,有几家她熟悉得很,也有她陌生的。
“这王家还有朱家,还有这个,这几个我没去过,青秀姐给我写个地址呗。”离北落举着纸另一手指着问。
“车夫都知道,你跟着去便好,务必注意别送错了。”
离北落乖巧地笑着,拍拍胸脯应下。
待她走后,有人问李青秀,“三小姐去没问题吗?”
李青秀:“没问题,北落很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