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转向各自休息室的通道分叉口，李寒洲停住脚步，没有回头，“我不会再问你想要听到什么，这次我会好好想的。”

沈沐芝的内心有点不安，但还是强压下去，直到李寒洲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门内，才轻叹一口气。

见面会现场的观众反应比预期还要热烈，看到沈李两人牵着红绸对视的镜头，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场馆的天花板，台下的应援灯牌也亮起一片，拿着双人应援色物料的cp粉占了多半。

沈沐芝的情绪似乎也被调动起来，拉着李寒洲走到舞台前端，对着cp粉集中的地方疯狂营业比心，又凑近李寒洲挽住她的小臂，感受到身边人突然微颤，沈沐芝笑容一僵，似乎想到什么，但很快又换上热情的营业状态。

紧接着她把话筒放在地上，按照工作人员的安排将花绳斜绑在李寒洲身上，场内尖叫声又高了几个分贝。导播别出心裁的将镜头特写给到沈沐芝的手，镜头画面顺着她手部动作一点点流连过李寒洲的身体，场内的尖叫几乎连绵不绝。

沈沐芝完成动作后也不忘端水，一个人边唱边走到唯粉多的地方拍手互动，李寒洲则是站在远处，视线紧跟着她的行动方向，直到一曲终了才走上前站到她身边。

两人刚挨在一起，尖叫声又再度响起，沈沐芝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偏离开身体后又凑上去。

尖叫声响起。

沈沐芝往外一挪，又凑上去。

尖叫声又响起。

反复几次后，沈沐芝玩心大起，伸出食指戳一下李寒洲的面颊。

尖叫声分贝指数级增长。

看主持人迟迟没能在粉丝的热烈气氛中插上话，李寒洲终于出手制止沈沐芝——她将双手盖住沈沐芝的耳朵，用保护沈沐芝听力的方式阻止她的幼稚行为。

等一次尖叫声过去后，主持人终于拿着手卡开始推动流程进行。沈沐芝在游戏环节不再失态，和上台的幸运粉丝的距离感也保持的恰到好处，虽然是需要对抗的游戏，但对上李寒洲的时候总是格外温柔，偶尔会拉住玩得上头的粉丝，避免双方动作过激导致肢体冲突，出现不可控的演出事故。

认真工作的沈沐芝总会卸掉私人情绪，永远保持镜头前应有的得体。李寒洲看着她已经冷静不少，悄悄揉一揉手背上的淤青，在十分轻巧的动作中默默送分给沈沐芝。

似乎是察觉到赢的太轻易，沈沐芝抬眼看她，又很快转移视线，凑到主持人那里看两队得分。

下半场的流程进行的十分顺利，很快就轮到最后的幸运粉丝合影环节。现场会抽取20名粉丝，可以分别和剧中的主要角色合照，每个被选中的幸运粉丝都会随机匹配三组热门角色。

李寒洲和沈沐芝的合影环节自然排在最前，沈沐芝自然地搂住站在两人中间的粉丝，李寒洲则是接过粉丝递过来的手机高高举起，确认表情姿势都完美后才摁下拍摄键。

作为大热cp，两人站在舞台正中，像人形立牌一样持续着迎接粉丝、开始合影、送别粉丝的流水线动作，直到随机匹配的名额全部用完，才终于退回侧边休息区。

沈沐芝知道后面只剩上台鞠躬谢幕，没有其他发言环节，伸手把两人的麦拿掉。

“一会儿见面会结束就直接回去训练吗？”

李寒洲已经停训一周，听到这个问题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对，剧组的车在停车场等我。”

“可是手腕的伤不用去医院看下吗？”

李寒洲：......

沈沐芝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睛在阴影中仍然亮的惊人，语气放得极软，像是在聊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好像在一次又一次的刺激中逐渐麻木，不再展现出痛苦不安和恐惧，只是用平淡的心态应对随时出现新状况的爱人。

“小雨还是不了解你，我也一时疏忽。整场活动都在遮掩同一个地方，反而是提醒别人这里有异常。”

李寒洲也不否认，但为了让沈沐芝安心，又解释道，“其实不算很严重，这段时间一直有去医院换药。”

“是徐然被抓那天弄伤的？她烧的？”

“我烧的。”

沈沐芝似乎是无话可说，沉默了很久，在耳机里传出导播准备上台谢幕的催促后，苦笑一下，“李寒洲，我欠你太多了。怎么还呢。”

她拉起李寒洲的手，站起来往舞台中央走去，语调不轻不重，但像一把利剑插进李寒洲心口，“你会给我机会偿还这份付出吗？还是，随时准备离开这个世界呢？我之前总觉得你是为我可以付出一切，可是现在不这么想了，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不要的东西，所以这些都可以在‘为了我’这个前提下顺便舍弃。李寒洲，当你不够爱自己，无视所受的伤害时，会感觉到疼痛的人是我。”

李寒洲不知如何作答，就拿着她的手，从手心挪到手腕，妄图表达自己迟来的坦白。隔着冰冷的臂环，沈沐芝并不能直接触碰到伤口，但仍然觉得心脏抽搐似的疼。

两人都默契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在走进镜头录制范围的前一秒迅速切换积极状态，笑着并行至人群正中。在主持人的谢幕词中深深鞠躬，又跟随者引导的工作人员走进采访间。

记者问出来的大部分问题都很常规，两个人也就非常公事公办的作答，直到临近尾声，记者提到在超话收集问题的评论区抽取了一个粉丝提问，需要李寒洲回答。

在李寒洲脑海里思索过很久的问句终于被讲出来：“如果以剧中顾阮的身份对沈沐芝表白，你会说什么？”

“我对你的爱，有些是假的。但我爱你这件事，永远是真的。”采访间灯光刺眼，李寒洲借角色之口表尽隐晦爱意，眼看着面前的沈沐芝被吓到失措，她又失声笑起来，“哎呀，这样戏里戏外分不清，好像吓到沈老师了”。

李寒洲认真解释，“顾阮的感情其实比较复杂，确实有真心，也有碍于身份和局势不得不利用公主在皇家和权贵两波势力中谋取平衡的部分。但归根结底，是前期掺杂过算计始终没有违背本心的真爱。”

说完她笑笑，“提到爱情会被剪掉吗？”

“不会，代入角色尝试表白可以说互动，不过关于角色感情的解释可能不太方便放出来。”

沈沐芝少见的没有一起帮忙打圆场，她的思绪乱成一团。明知道假设出的表白场景，还是在恍惚中以为得到对方的真情流露，才有了那一瞬间的惊吓反应。

但在这个带着演绎成分的场景中，她仍然偷偷为被爱的错觉感到幸福，要是李寒洲可以正常感知情绪就好了，沈沐芝在难过中又默默期待起来。

直到在化妆间换好衣服，李寒洲仍旧是心绪不宁。她知道自己并不全然都在演戏，但又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答案又如此巧妙的契合她和沈沐芝。

不够纯粹的爱，和从没失去的本心。

备受折磨的受赠者，与一再退让的赠与人。

手机提示音打断她的纠结，发件人为司秦的短信显示在屏幕上，李寒洲瞥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进而快步走出去，停在写着沈沐芝名牌的化妆间前。

李寒洲门都没敲就开门闯进去，冲向正坐在沙发上整理手提包被惊得抬头的沈沐芝，弯下身子紧紧抱住她。

李寒洲听到自己冷硬的声音，“你忘记我，当作从没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生命里。在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好好生活。”

“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我啊”，自从徐然被批捕，沈沐芝为这一天做过很多次心理铺垫，等真正到来的那一天，她确实没有歇斯底里，但这种五脏六腑被挖空的痛感还是在提醒她，在这一刻即将失去最珍贵的人。

“对不起。”

“之前我跟江洋说，不希望你为了某一个人在痛苦中活着。我说谎了，我没有这么高尚，而且一点也不豁达。其实我一直抱着或许一切尘埃落定，你会愿意接受长期稳定的亲密关系，重新找到喜欢的社会身份，回归正常生活的希望。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这种结果，现在这算是什么，告别吗？”

沈沐芝回抱住李寒洲，一遍遍问，是告别吗，是告别吗，是告别吗。

没有回复。

她结束锲而不舍的追问，用肯定句作为结尾，是决别吧。

“或许是。”

沈沐芝想了想，试探着说，“如果是为我呢，去接受治疗好不好？我知道你一直不开心，也很难获得幸福，但事情结束并不是终点，也是一切好起来的起点，不是吗？”

她撕开那层共情他人善解人意的躯壳，抛出自己都十分鄙视的自私问句，明知道李寒洲背负许多痛楚，心理承压能力早就到达极限，但仍然想绑架她就此停留。

“我该回去了”，李寒洲避而不答，只是轻轻抚摸沈沐芝的头发，她太想结束活得厌倦的人生，只是很后悔前期用力过猛把沈沐芝拖进爱的漩涡。

可是在决心放弃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今天说出来“我爱你”的不是顾阮，而是李寒洲。

她永远不会再遭遇16岁那年的困境，也早就不再畏惧他人的流言蜚语和孤立霸凌，所以不管生命到哪一刻戛然而止，都只会有沈沐芝照亮她过并不明媚的人生，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有且只有一个沈沐芝。

当初沈沐芝从那条长廊缓缓走过来，并不是阳光打在她身上，而是她带着足够温暖明亮的光芒一点点驱散笼罩着李寒洲的阴霾遍布。

这些年来，李寒洲追着陨落的星光想要重新送回云端，既有深埋心底的感激，又是认真守护那个幼小的自己想要成为的完美模样。

只可惜直到被疾病折磨到生存意志全无，才重新捡回对感情的认知，只是李寒洲真的没有力气再去对抗汹涌而至的负面情绪，她又收紧胳膊，把脑袋埋进沈沐芝肩膀，“我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