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外面那冰凉刺骨的雪天，这里反而更显得温暖，江颂走进大门后就立刻感觉到身上的冷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暖洋洋的热气。

眼前是一片干净得有些发蓝的实验室，和他印象中的实验室差不许多，走进大门入眼的就是忙碌的人群，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人在东奔西走，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些江颂看不出的零件，脸上也是毫不掩饰的疲惫。

他们统一穿着白色的宽松大褂，不管男人还是女人的头发看上去都不是那么干净整洁，乱七八糟地贴在头皮上，看起来好久都没有清洗过一样。

江颂走近其中一个研究人员的身边，那名研究人员正在和身边的人交流着什么，用的是其他地区的复杂方言，江颂有些听不大懂，眼神在一楼的人群里扫视着，都是陌生的脸庞。

焦急地寻找着沈昭愿，可她似乎不在一楼，视线落在了头顶那更加忙碌的二楼，江颂急匆匆地抬起脚寻找着能够通往二楼的渠道，可是…

江颂烦躁地叹了一口气，左顾右盼着希望此时能有一个什么人能来帮助他，视线微微跟随着人群，眼神凝滞着盯住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尹子铭也穿着一身白色的大褂，脸色蜡黄，他的手里好像拿着什么资料，同样一脸劳累的模样，眼眶下是浓重的黑眼圈，好像是早就麻木了一样。

他的眼中什么情绪也没有，一汪死水的模样让江颂无端想起了姜岐，那样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感情的样子…

江颂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昨天才听沈昭愿说尹子铭的母亲去世的消息，可是他如今看起来这么疲惫，下巴上也带着些许的黑色胡茬，为什么不在灵堂前尽孝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江颂探寻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尹子铭那有些摇摇欲坠的身躯，尹子铭拿着文件资料急匆匆地走路，略微抬头去看二楼，脚步更加快速。

江颂立刻跟上他的脚步，握紧手中那块已经非常破旧的橙色水晶，尹子铭熟练地绕过各种杂七杂八的办公区域，偶尔和其他人交流一下，又很快表情凝重地不知走向什么地方。

江颂不敢放松一刻，眼神想去看看尹子铭手中握着的资料，可是又怕一个不小心被人撞在身上，被发现可就麻烦了。

来到一扇紧闭的大门处，尹子铭从口袋里掏出员工牌随意地在旁边的刷卡区放了一下，大门打开后是一条非常宽敞和一眼望不到头的道路，最顶层的天花板散发出带着冷意的蓝色灯光。

尹子铭的眉头动了动，伸出手去捏了一下眉心，走进通道里，安静的环境里只剩下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江颂跟在他身边，略带着沉思，脑海中不断思索着关于沈昭愿的事情。

只是忽然，尹子铭的脚步停了下来，江颂正跟在他身边，一边在思索一边在走路，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尹子铭的眼神已经变得幽深。

“是谁？”

尹子铭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这空旷的通道里响起，江颂一愣，立刻停下脚步，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停下后通道里陡然变得安静，落针可闻。

尹子铭的神色里带着一丝不耐，他的眼睛左看右看，似乎是想在这里扫描到其他人的身影，又是脚步声响起。

尹子铭开始继续行走，他的眼神不断搜寻着，手里也掏出一个小小的圆形按钮，神色警惕的模样让江颂无法躲避他的靠近。

近在咫尺，尹子铭的身体距离他越来越近，江颂能听见自己心因为紧张而猛烈跳动的心脏，尹子铭走了过来…

像是带着压迫感一般让江颂几乎喘不过气，他略微勾紧手指，眼看着尹子铭的眼睛里迸发出更为危险的气息。

要被发现了…快要被发现了…

江颂的心跳动得更加快了，整个人像是僵硬了一样无法动作，眼睛不自觉地扫到身边，在尹子铭的手马上要触碰到他那透明的身体时忍不住迈出一步跨到旁边，速度之快让他自己都感觉到一阵风，后背里已经沁出了汗水，牢牢地黏在他的衣服上。

可是就这么迈动一小步，在这寂静的通道里也发出了一个显眼的脚步声，“咔哒”的声音好像在耳边急速放大，江颂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咬着牙去看身旁的尹子铭，可后者却只是扬起了眉毛，嘴唇也紧紧抿着。

江颂注意到尹子铭轻轻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扭了一下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珠在眼眶里来回转动着，过了三秒后竟什么也没说，继续向前走着。

不知道是不是江颂的错觉，尹子铭的脚步似乎放慢了一些，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他一边哼着歌，一边低头打开手中的文件开始细细地翻看了起来。

江颂小心翼翼地让自己尽量不发出脚步声，视线落在尹子铭手中的文件上，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文字，江颂看不太清楚，但他的视线凝聚在文件最上面的字。

“x计划，12.06版。”

江颂的呼吸一滞，他的脑海里似乎因为这句话而被不断挤压，眼前的视线也慢慢模糊，出现的那许多小黑点似乎要占据他的整个眼球。

江颂无意识地捏紧手心，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紧紧地把他的脖子捏住，使他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种被捏住咽喉的疼痛让江颂的眼眶有些湿润，他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被憋得青紫，全身的力气也像被抽干了一样瘫软无力。

尹子铭的哼歌声忽然停止了，视线淡淡地扫过面前的文件，将其关闭而继续行走着，几乎是在一瞬间，江颂那种如鲠在喉的窒息感终于通畅，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脸色也从青紫慢慢变成正常的颜色。

脑子里乱哄哄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从而无法思考。

到底是什么？尹子铭的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江颂的嘴唇翕动着，眼神直愣愣地不知道盯在什么地方，尹子铭的眼神晦暗，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阵子他突然转过身，脚步匆忙地离开通道。

江颂只好硬着头皮跟上他，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是江颂知道——尹子铭发现了他。

果不其然，尹子铭一路绕过那些实验人员，径直打开了那扇大门，一只纤细的手忽然按住大门，江颂扭头看去，本就混沌的脑子此刻更加迟钝。

沈昭愿微微皱着眉，带着窄边银色眼镜后的双眸里带着倦意，她的头发扎成一个低丸子头，只有几缕刘海垂在脸颊旁，宽松的白色大褂穿在她身上更为她增添了安宁。

沈昭愿的眼神在尹子铭的脸上打量了一下，最后将目光落在他手中拿着的文件，秀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要去哪？”

语气带着些许探寻，她的脸上是一副江颂从没见过的表情，那么凝重认真，甚至带着些许不满。

“我出去透透气。”

尹子铭用平常的口吻笑着去看沈昭愿。

“可是许博士那还需要数据。”

沈昭愿的语气里带着些着急，两个人沉默着对视了片刻，最终是尹子铭最先移开视线，他把手中的文件递给沈昭愿，后者的脸上闪过一丝怀疑的神色。

她有些不悦的紧抿着唇，正想开口说着什么，二楼走廊上有人去喊她。

“昭愿，许博士找。”

“好，马上上去。”

沈昭愿的眼神快速上下扫视着尹子铭，她眼睛里怀疑的色彩怎么也藏不住，但是很快被他人的催促声而匆忙地跑开。

江颂抬起脚准备去追上她，视线里立刻闯入尹子铭的眸子正在死死地盯着他看，江颂心下一惊，有些忐忑地与之对视，虽然知道尹子铭此时此刻是看不到他的，可是忽然在这种情况下对视，怎么说都说有些紧张的。

“和我出来。”

尹子铭的眼睛立刻移到别处，在周围的空气里也停顿着，似乎是在寻找江颂所在的位置，但只过了几秒钟，他就面色如常地走出了大门。

外面的阳光很透亮地撒在尹子铭的身上，但江颂却看出他的脸上是一片复杂的神色，像是在矛盾着什么，带着些许的不忍和悲痛，细碎的刘海堪堪遮住了他的眼睛，使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江颂沉默着，脚步迅速地跟上尹子铭，两个人来到一处草丛里，现在感觉到自己手心里那块橙色水晶的温热开始逐渐褪去，接着就是一阵刺骨的风紧紧包裹住他，仿佛要吹进他的血骨中让他忍不住发颤。

不多时，江颂低下头去看，只见他原本站着的位置开始忽闪忽闪，接着一片阴影慢慢清晰。

他的影子回来了。

尹子铭就站在前面背对着他，白色大褂随着微风而轻轻摇摆，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更显得背影单薄。

江颂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好朋友，竟然感觉到一阵陌生，就好像曾经并不了解他，又或许，是他一直都不了解他。

前面站着的人忽然动了，尹子铭缓缓转过身，一双眼睛在触及到江颂时没有惊讶，只是神色如常，甚至带着淡漠的表情去凝视他。

江颂咽了咽口水，敛去眼中的复杂情绪，正准备开口，面前的人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接着就传来尹子铭的声音：

“江颂，别妨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