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通人性的，你真的不考虑养吗？”医生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就是通人性，才不忍心啊。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知道他是一只很有想法的鸟，比起舒适的鸟笼，他更适合翱翔于广阔的天地，经历诸般精彩。”
五
他的室友，实在是一位纯粹而又善良的小姐，如同落入凡间的天使，与纸醉金迷的匹诺康尼格格不入。
想起你昨天带他看各种人类捕鸟的视频，细心解说识别陷阱的关窍，心底不禁涌起笑意，化作悦耳的啼鸣，只可惜你不在家，不能听到他的谢语。
平常这个时间你应该已经回来了，是加班了吗？
正想间，开门声传入他的耳中。
“我回来了。”
你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是生病了吗？
他急切地飞到你肩头，观察着你的脸色。
你没精打采地从冰箱和储存柜中拿出瓶瓶罐罐，准备晚饭。
“好了，你吃吧，我心情不太好，就不吃了。”说罢，你迈着宛如行尸走肉的步伐，离开兼作厨房的玄关，向室内准确的说是床铺走去。
星期日本就担心你，听到这话，更是定在你肩头，飞速思索做点什么能让你开心起来。
你无言地倒向床铺，直到听到耳边响起扑啦啦的声音，才发觉星期日没留在厨房吃饭。
你赶紧检查了一下他有没有受伤，确认无事后又默然地倒回床上，胳膊环着枕头，趴在枕面上。
“?~？???~？”（※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听到鸟鸣，你半抬起头，星期日趁机蹭了蹭你的脸颊。
如无必要，你不会主动碰他，这或许是出于对他的尊重，但他知道，你很喜欢看人与各种小动物亲密相处的视频，想来你是喜欢的。
然而，他并未收获你的笑声，相反，有什么湿湿的东西落在了他的羽毛上。
他抬头，泪水自你脸上扑簌簌滚落。
“好久没受到不内涵受害者有罪论、或后备有马后炮的关心了，我好感动。”
这不对吧！星期日担心地简直要炸毛了，他本以为以你的性格，就算是哭，也会是直率的、直抒胸臆的。
而不是这样平静地悲伤、平静地落泪。
“不过眼泪中的盐分会损伤你的羽毛。”你从床头柜抽了张抽纸，轻轻将挂着泪水的羽毛擦干后，手停在他身前。
虽然不解你打算做什么，不过他还是跳上了你的手。
你把他带到头顶：“还是待在高处安全一点。”
星期日扇着翅膀想要下来，然而你第一次无视他的意愿，手指握住他的爪子：“你可以在上面用翅膀拍拍我，我们人类在表达安慰和夸赞时就会这么做。”
“?……”
“拜托了。”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星期日轻轻跳到你头顶，小心地不让爪尖伤到你。发现伸腿站着翅膀拍不太到你后，干脆蹲下身，用毛茸茸的羽腹贴着你，张开翅膀温柔地磨蹭着你的发丝。
你安静地流着泪，除了呼吸时轻微的抽噎声，再无其他。
……
不知过了多久，你终于不再任泪水滴落，用抽纸拭干脸上的泪水。
“呼~松快多了，行苦你了，星期日，翅膀酸了吧，快下来我给你揉揉。”
星期日轻轻落到你面前，生怕动静大一点惊扰到你，勾起你的伤心事。
他试探着蹭了蹭你的面颊，你趁机亲了亲他的翅膀。
“！?！”他惊得一边扇翅膀一边往后跳，站稳后又试探地往前蹦了蹦，一副既想安慰你，又怕被你*偷袭*，又还是想安慰你的模样。
“噗，哈哈哈。”你先是轻笑几声，随后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又滚下泪来。
星期日被你的精神状态吓得不清，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你。
吸~~~呼~~~反复数次后，你终于平静下来。
“见笑了，好久没感受到这样熨帖的安慰了，实在忍不住。”你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睫毛仍带着湿意。
星期日重又挨近你，贴上你的面颊。
你感受着从那小小的身体传来的绵延不绝的暖意，心像是被温柔地捧起，眼睛又是一阵酸涩，水元素逐渐充盈。
不行，这样下去简直没完没了。
“我突然这么大哭大笑，把你吓坏了吧。”
你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特有的颤抖，让鸟十分心疼。
“???~~？”（※能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不过，如果不方便的话……）
诚然，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伤心，但如果你不想……或许他可以藏在你的口袋里，陪你去上班。
“你那么担心我，又安慰我那么久，不给你个交代可说不过去呢。”
星期日蹭了蹭你，像是在对你表示鼓励。
“这就要从我现在的上司说起了。相比其他得过且过、遇事就会推卸责任或是脑子不灵光的管事，他眼光毒辣，工作能力强，且乐于助人，算得上是不错的上司。
可是凡事都有两面，豪放伴随粗心，聪慧伴随多思，温柔伴随内耗，我的上司是一个不容他人质疑的人。
在工作上，因为他经验老道，多数情况下他的建议都很中肯，少数情况下，我也可以用「工作嘛，就是做给上司看的，他开心就好啰」说服自己。
但是除工作外，还处处要强，每天长时间相处下来，就会积攒很多压力。”
“?~？”
看星期日歪着脑袋不解的模样，你进一步解释道：“是这样的，人类是关系社会，工作之余，大家也会闲聊，聊聊美食、聊聊兴趣、聊聊家庭什么的，互相提醒一下我们是人，不是工具。
这个闲聊会被他有意无意的用来上课，如果把哄上司作为工作的一环，虽然工资有点包不住，但当作他在工作上给我们的建议的学费也不是不行。”
说到这，你叹口气。
星期日蹭蹭你，这确实是辛苦了。
“难的不是这一点，以之前的闲聊举例，他说他女儿在折纸大学学习音乐，每天都要练习很久，非常辛苦。于是乎A同事夸其女刻苦，B同事问其女成就，上司的目光转向我，我没词了。”
星期日：……啊？
“我只好选择感同身受，说我学画画时练控笔，确实是非常枯燥，能坚持下来的人都很了不起云云。”
星期日（歪头）：这也没错吧？
“然后他瞬间板起脸「这很正常，基本功都是要练的」，声音都低了八度！你知道你下定决心要拍马屁，同事也知道你在拍马屁，然后你拍在了马腿上的尴尬吗(〃＞﹏＜;〃)？”
你气呼呼地拍了拍枕头。
“这就算了，毕竟马屁和工作一样，最终解释权都在上司，灵不灵他说了算。”
“?~?~？”（※也就是说，还有？）
“没错，还有。他对「否定」的执着已经到了敌我不分的程度。比如供货商的价格一直变，无论是对我们内部通知，还是外部定价，都造成了困扰。他前两天还在吐槽这件事，后两天我再吐槽，他就会说「欸↗↘，话也不能这么说，从供货商的角度来看……」。”
星期日：嗯……
“顺带一提，我就是那个负责发通知及处理后续相关事宜的倒霉蛋。”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在他宣扬他的信仰时，要努力忍住不吐槽。
上司他祖辈都出身于家族，受惠于家族，因此对家族忠心耿耿，对希佩心虔志诚，我能理解。他想要播撒神恩、传递福音，这也无可厚非。
让我不爽的，是他遣词措意背后那披着怜悯的傲慢。
「只是时候未到，你们还没有开悟」。
「让我来带领你们开悟吧」。
然后说一些网上流行的从各类典籍中东拼西凑出来的心灵鸡汤。
老实说，但凡真正研究过其中任一一本原典，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星期日想起你的电子书库——你怕他无聊，把家里的平板调成手套模式给他玩，先不说这件事情的离谱程度，就说你书库里的书，哲学研究类的书籍占大半江山，剩下的则是些志怪奇谭、诗歌史诗，以及几本沟通方面的书籍，后面因为他又增加了几本鸟类饲养和动物营养学。
不，哪怕不看你的书库，从你又是为他不断调整飞行训练方案，又是为他去找朋友定制鸟类用助飞器就可以知道，你拥有善良的品性，坚韧不拔的意志，灵活变通的头脑，并不需要谁来「教导」你「开悟」。
“我虽然不信仰星神，但对其也并无恶意。然而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按头下，我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
“既然《谐乐颂》说「世人同袍，万物同根」，何必要分家族内外，不应该四海之内皆兄弟吗？
信仰无对错，但是学说是可以探讨的。老实说我还挺喜欢和人讨论这方面问题的，不过有些时候讨论得太入迷，就会忘记上司不喜欢「赞同」以外的答案，忘记他对「否定」的执着。”
星期日开始反思己过。
“然后我就被上司针对了。他似乎把我看作特别冥顽不灵的那类人，这极大激起了他的斗志，誓要根除我的愚昧。具体体现在更加频繁的课程安排，和针对性的提问，回答还不能模棱两可，不然他会反复提问，直到我做出肯定的回答。
以及我所有的个人观点，必被否定。这是对待兄弟的态度吗？这完全是塑成傀儡的教学啊。”
他想起了他创造的太一之梦，梦中的人们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情呢？
“不过嘛，他有他的PUA，我有我的钝角——或反问，或岔开话题，当然，在达成共识的情况下也会表示赞同。
人际关系跟玩攻略游戏一样，好感度低了就说说好话、送送礼，只要不精准踩雷，都有挽回的余地。
问题就是不要精准踩雷，分什么家族内外一点也不同谐，傀儡教学之类的话是万万说不得的，也就是说我要一直处于被否定、不能还嘴只能兜圈子二人转，还要维持好感度的状态，时间久了就会积攒很多负面情绪，需要不定期的哭一哭，释放压力。”
至善之人理应得到宽慰。
如果是在以前，他一定会选择将你纳入到他的庇护之下，让你免受伤害。
但是这么做，和你的上司又有何不同呢？
现在的他，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谢谢你呀，星期日，跟你这么一通说，我心里轻快多了~”你伸手想揉揉他，伸到一半克制住了手腕一拐打了个哈欠：“心里一轻松，困意就上来了，晚饭就在厨房，吃完记得关灯哈，晚安。”
“?~？！???~~~！”（※等等？！至少吃过晚饭啊！）
令小鸟惊讶的是，你竟然真就这么睡着了。
小鸟叹气，但至少，他找到了能为你做的事——他叼起被子的一角，拼命扇动翅膀，帮你把被子盖上。
……
“或许逃避是弱者的天性，但谁是弱者…不应由他人来定义。”
“被美梦囚禁的人们，正在为「自由」而觉醒。”
“就算未来充满痛苦…我们也绝不逃避！”
“你是个高尚的人…别被过去束缚！”
“哥哥…人性的弱点，并不是由他人来救赎的。”
细碎的声响和微弱的灯光使星期日从旧梦中醒来。
房间是一居室，因此他轻易就能看到在厨房鬼鬼祟祟的你。
他飞到厨房，停在料理台的最边上，与听到响动，转头看来的你四目相对。
“欸呀，那话怎么说来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果然还是要按时吃饭呀。”
“????~”（※不然就会半夜三更找食吃。）
“感觉好像被说教了…不过毕竟是我吵醒你在先，要不我肩膀借给你睡？”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伴随着悦耳的鸟鸣，你的肩头增加了些许分量，一小只幸福在此停留。
暖黄的灯光下，食物的香气悠悠然飘荡在空中，舒缓了你们的神经。星期日静静站在你的肩膀上，和你一同望向锅中咕嘟咕嘟冒泡的炖菜。
你并未用酒品调味，他的心却飘飘然陶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