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少爷，您真的要这么做？”
温斯庄园的管家劳森拿着柏给出的名单，站在柏跟前，指尖颤抖，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柏靠在躺椅上，半闭着眼睛休憩，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冷淡道：“怎么？”
“他们……他们是在庄园服侍大半辈子的人，先前那场变故，也只有这些人留了下来，还有不少是陛下拨给您的人手……”劳森语调艰难，无法相信柏会做出这种决定，“公爵留下的遗产很多，各处产业都营收正常，绝非供不起他们……您、您要把这些人，都辞了？”
柏眉宇间透出烦躁：“说了不想这么多人围着，一天天跟监视似的，还要我说几遍？”
“您不想被打扰的话，可以要求……”
“让他们滚！还要我说多少遍？你啰嗦够了没有？不满意你也可以第一个滚！”
“……”
劳森低头，咽下心中难以言表的诧异，沉默半晌，轻轻向柏行了个礼，“遵命，阁下。”
他转身走了出去。
……
柏靠回躺椅，重又闭上眼睛，舒缓心中不知从何而起的愤怒。
似乎是有些困，他意识恍惚了一会儿，忽然后知后觉地莫名惊醒过来：
我……为什么要那样对森叔说话？
森叔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是外公留下的管家，柏再生气，也不会如此粗暴的对待身边人。
我这是怎么了？
他心中升起疑虑，起身，心想：我是不是要给森叔道个歉？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魔鬼的声音立刻打断道：
「为什么要道歉？他一个下人，还轮得着你给他道歉吗？」
可……
「庄园里到处是席宸的耳目，你必须得把他们赶出去，不然你怎么在这里生孩子？你想让席宸知道你背着他怀孕吗？」
柏沉默下来。
脑海里的声音继续循循善诱道：
「先清理一批，把最碍事的人赶走，至于劳森……以后找个机会，杀了他！」
柏蹙了下眉，心底生出排斥：我不可能……
「嘘，嘘……听我安排，你还想不想要孩子？」
可森叔……
「又没让你现在杀他，这么大一个庄园，把人一下子赶走，也不好生活。」
「看看，我一直都在为你考虑的。」
「这是你外公的园子，这里的一切本该听你安排。」
「说起来，你也要留下一些心腹，比如约翰，最好控制的那个，虽然是席宸从王室调到你这儿的卫官……你注意过他看你的眼神没有，他会唯你是从，像信徒追随他的信主。」
「愚蠢又渴慕怜爱的Alpha。」
「等我再强一些……你得找个机会给我补充灵魂，那些无用的家仆、侍卫，把这些无关紧要的蝼蚁留下来，我需要力量。」
「等我力量壮大，我会帮你控制其他人，他们会服侍你生完孩子。」
「不会再有人对我……当然也是对你，构成威胁。」
……
劳森拿着名单走出屋子。
他遇到了急冲冲跑过来的苏珊娜，小女孩跑得太急，一头撞在了劳森身上。
劳森伸手拦住她：“跑这么急干嘛……”
苏珊娜喘着气，抬头，睁大湿漉漉的眼睛，望向劳森：“少爷要把我们从这里赶出去？”
劳森：“……”
他下意识收起了手里的名单。
苏珊娜：“为什么？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少爷不满意？”
劳森：“不、不是……”
苏珊娜挣脱劳森的阻拦：“我要去找少爷！”
“站住……”劳森喝住女孩，眉目沉下来，“什么规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见少爷……哪个贵族家的仆从有你们这般脾气，都是惯的。”
苏珊娜转头望着他：“可是……”
“没什么可是。”劳森招招手，让女孩过来，“这事怎么说也轮不到你插嘴，少爷近来心情不好，你去没准儿被骂一顿。”
“少爷从来不骂我。”
“那是以前……”顿了顿，劳森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劝道，“不要在这儿给我闯祸，你知道少爷近来身边发生很多事，别去惹他烦心。”
苏珊娜撇了撇嘴，半晌，低着头走回来。
“这事你也不要嚷嚷，还没定呢……”劳森拍了拍小女孩脑壳，有意吓唬她一句，“再这么毛毛躁躁的，第一个就赶你。”
苏珊娜委委屈屈看他一眼：“少爷怎么了，最近真的变了很多。”
劳森给不出答案，他心里也觉得古怪——柏自从从回到温斯庄园，性情越发乖僻，以往从不对人使脸色的小少爷，居然会对着他破口大骂……
任何一个体面的贵族都做不出这种事。
何况是柏。
温斯公爵去世后，劳森尽职尽责守在柏的身边，亲人去世固然给了柏很大打击，可这段时间来，劳森愈发觉得自家少爷简直像换了个芯子。
辞退侍仆不是一件随口命令的事，庄园里有不少事务，日常的起居、生活都缺不了人手……柏甚至不考虑这些。
安抚走苏珊娜，劳森沉吟半晌，想起柏这段时间似乎跟席宸陛下也没有联络。
他犹豫片刻，又看了眼手里的名单，最终走向通话室，拨通了温斯庄园连通王室的专属座机。
*
席宸放下手里的电话，揉了揉额头：
柏性情大变，要赶走温斯庄园一半以上的侍仆……其中大部分是他先前从王室调拨的人手。
除此之外，据劳森所说，柏不肯跟人说话，也不愿让身边的侍从陪着，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屋子……他近来身体好像不太好，吃东西总是反胃、偶尔还会吐出来，像是先前的胃病犯了，劳森劝过，但柏不肯去看医生。
作为温斯庄园的管家，劳森没办法，不得已求助席宸。
他不知道柏为什么回温斯庄园，因为柏从未说过，劳森担忧两人的感情出了问题，小心翼翼问道：
“陛下，您……要不要到这儿来看看少爷？”
席宸很快答应，他比劳森更关心柏。
席宸立刻推掉手中公务，安排了最近的行程，第二天一早就抵达了温斯庄园。
……
柏没有迎接他。
席宸到的时候，柏正坐在城堡后方的湖岸边，像先前在卡拉卡帕宫花园那样，望着湖面，表情疲倦而淡漠，仿佛对周围的一切无动于衷。
席宸屏退随从，走到他身边，低声叫道：“小柏……”
两人有半个月没见了，这段时间，席宸时不时会给柏发消息，柏要么不回，要么随便敷衍两句，大部分时候连电话都不接。
席宸感受到了柏对他的疏离——从得知再也无法怀上孩子之后。
他也有过猜测：
柏本不是Omega，这场联姻的目的本是为王室诞下子嗣，为此柏接受了手术，在付出无可挽回的代价后……一切又成了泡影。
况且柏先前说过想要孩子，如今这种局面，一时间无法接受，也是正常的。
席宸懊恼自己当初没有说更多的话安慰对方。
此刻，他在柏身边小心翼翼蹲下来，刚要开口……
柏忽然回望他一眼：“你来了。”
那眼神里满是淡漠，带着令席宸无法回视的厌倦。
席宸心脏忽然紧缩了一阵。
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柏瞥他一眼后便收回目光——柏知道劳森给席宸打了电话，作为管家，劳森即便有自己的小心思，这种事也不能隐瞒，在席宸来之前，便老老实实将事情告诉了柏。
柏与心底那个不停聒噪的声音不断拉扯，那声音告诉他：
「我早说劳森对你不忠诚，你一定要想办法除掉他！」
我……
「不过现在是个机会，席宸在这儿，你刚好跟他划清界限。」
「他对你念念不忘，总是发消息窥探你，你会在他眼皮底下暴露！」
「赶走他，想办法跟他分手！」
「不要让他再来见你。」
分手……么？
柏被这个词刺痛了一下，心底生出排斥，但被脑海中突如其来的钝痛取代。
“嘶……”柏揉了揉脑袋。
“小柏？”席宸蹙起眉，低声劝道，“外面风大，干嘛要在这儿坐着，我们回……”
柏看了席宸一眼，在魔鬼的驱使下，他眉目暗下来，忽然说：“你在这里杀了我姐姐。”
席宸顿时怔住。
柏盯着席宸，淡漠的眼神中带着讥讽，以及莫名泛起的仇恨和凛冽。
他低声道：“我想了想，席宸，我们安路易斯一家，所有人都搭在了你们王室手里……外公，姐姐，还有我。”
席宸呼吸一瞬间不稳，无边的慌张在他心底升起，他下意识否定：“不，小柏，你怎么……”
“不是么？”柏看着他，漠然道，“我外公为何而死，不是为了守护你外祖的陵寝？”
“可……”
“你当着我的面杀了我姐姐。”
“……”
“我当初并不愿意联姻，是你逼我。”
“小柏……”
“我本是一个Alpha。”
“够了……”席宸语气颤抖，无法克制地打断他，“你……你怎么……我们已经……”
马上要结婚了。
你还怀过我的孩子。
席宸无法相信柏会这么说，有些语无伦次：“你最近……精神不好，我知道先前的事情打击了你，可是小柏……”
“我们分手吧，席宸。”
柏皱了下眉，说话时心头有些刺痛，可他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席宸脸上的痛苦似乎取悦了他。
“我已经没办法为你生孩子……”柏的声音与魔鬼的声音重合，“你跟我联姻又有什么意义？我的亲人都死在你手上，我怎么能……”
“不，小柏……”席宸颤抖着打断他，抓住柏的手，“你不可以这么说，不可以……”
“为什么？”柏挑眉，满是无辜地看他，“为什么不可以，这不是事实吗？”
是……是事实。
席宸深吸了口气，拼命思索该说些什么，他向柏道歉：“我不是有意杀害你姐姐，你知道当时的状况，我……”
“可我姐姐已经死了。”柏道，“你能让她活过来吗？”
“我……”
“还有我外公，你们塔利亚家族要怎么把外公还给我？”
“小柏……”
席宸眼眶红起来，他从没有像此刻慌乱：“可是你先前还说……”
柏先前还想问他要孩子，也曾毫无芥蒂的在他怀里温存……
席宸担忧过柏因家人的离世迁怒他，安路易斯家族的劫难的确跟塔利亚王室脱不开关系……他小心翼翼不敢在柏面前提起这些，柏也没有提过。
他以为可以凭日后的一切来补偿柏。
可怎么会……柏的话像一把突然应谶的刀子，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捅了过来。
席宸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他攥着柏的手，喃喃道：“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这些，这……我可以给你一切，柏，你外公也说过让我照顾你，你忘了吗，他……”
“我不需要你的照顾，”柏抽回手，“你若真可以把什么都给我，席宸，不如就还我自由吧。”
“不……”
席宸下意识否定。
“安路易斯家族有的是旁系，我无法生育，总归对你是个废人，你可以随便挑选你喜欢的Omega，何必……”
“柏！”席宸起身，忽然按住他，“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疯了？我们马上要结婚！你怎么可以……你……你把我们所有的感情都当成玩笑吗？”
“结婚……”
柏微蹙了下眉，脑海中恍惚一阵。
“什么子嗣，怀孕……”席宸怒道，“我不需要！我这辈子都可以不要孩子！我早跟你说了，我不是为生孩子才喜欢你，整个帝国都知道你我的婚事，你怎么可以现在……”
柏抬头望向席宸，迎视那双猩红愤怒的眼睛，有一瞬间，他犹疑了一会儿，心想，席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