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团生活的第一天没有想象中艰难，但也并不十分容易。
选拔出的士官平均年龄在二十七八岁左右，由于魔法位阶限制在魔导，能在三十岁前达到这一级别的魔法师并不多，柏今年刚过二十岁生日，与士官们相比着实年轻了些，又没有埃尔维斯步步留痕的履历，仅凭高人一等的职级和家世，并不容易被下属们信服。
根据日程安排，第一天的课程只是让尚未了解过机械魔法武器的士官们对武器类型有初步了解，柏选择了最容易上手的袖枪和机械魔法手枪，上午进行武器原理和射击技法讲解，下午到训练场地进行现场演练。
下午，露天训练场。
看着柏一连串丝滑的射击动作，士官中不免有人小声嘀咕：“这么简单的东西还用得着教？不就是将魔力牵引进枪中的小轮子吗，给我直接上手，教官也太把我们当小孩儿了。”
“教官本身就是个小孩，你看他有二十岁吗？”
“听说才大二，高阶都不到吧。”
“实力不够才靠这种花里胡哨的武……”
话没说完，柏停下手中的动作，朝议论的方向望过来。
几个交谈的人瞬间闭了嘴，各自装模做样移开视线，避免与柏对视。
柏微蹙了下眉，方才几人说话的内容他没太听清楚，但教习演练并不允许随意交谈，眼前这些士官显然并没有真的将他当做教官看待。
他冲队伍打了个响指，点出几个动作明显的：“你，你，还有你，加上后面那个，出列。”
“……”
队伍中先是一片沉默，过了会儿，四个人不情不愿走出来。
柏目光扫过一眼：“挨个报名。”
“约翰。”
“麦克。”
“乔治。”
“奥利弗。”
四人面无表情站成一排，其中约翰比其他三人略高半头，柏核对了眼花名册——即便都是魔导级别，编配队伍时也根据各自的魔法实力划分了S+、S、A三个等级，其中约翰是S+，代表已触及大魔导师位阶的实战能力，其余三人都是S。
柏将手中做过一次演示的机械魔法手枪交给最靠近他的约翰：“击发类武器操作起来的确容易，注意引入魔法的力度和射击覆盖范围，稳住后坐力。你对魔法的掌控力应该最强，先试下吧。”
约翰看柏一眼，接过对方递来的枪支，虽然心里有些不屑，但作为士兵，在队伍中被点名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他紧了紧心神，仔细回忆柏方才演示中提过的各个要领。
柏观察对方据枪的动作，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肩。”
约翰微微抿唇，下意识将肩膀往下沉了些，谨慎克制着将魔力注入武器，一道耀眼的白光瞬间击出，大差不差地落在训练场圈定的射击范围。
“好哎！”
“击中了！”
“看起来挺简单嘛！”
队伍中响起一阵鼓掌和叫好声。
约翰放下枪，稍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柏。
柏点头：“挺好。后续练习时注意射击准度。”
说罢让约翰归队，又点名下一个人。
名叫麦克的士官走上前，接过柏递来的枪支。
有了约翰的成功先例，麦克心态放松了许多，据枪瞄准数十米开外的射击范围，却不待柏矫正动作发令，已经迫不及待将魔力注入武器。
“啪”的一声，他手里的武器非但没有激发出任何术法，反倒炸开了一簇白光，吓得麦克连忙将武器脱手。
柏摇头，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枪支，检查其中的机转石——机转石已经崩裂了。
麦克愣愣地站在原地：“我……我明明都是按要求……”
柏：“牵引其中的魔力控制不当——刚才已经跟你们讲过了，机转石十分脆弱，承担不了太强的魔力，其上刻画的阵法不同，也会影响对魔力的需求，击发时要缓慢试探，不能像操纵魔法棒一样一股脑地将魔力注入进去。”
麦克脸色有些发白，愣愣站在那儿，看着柏从挎包里摸出新的机转石替换其中，又将武器交给他。
柏：“再来。”
麦克抿唇接过，这次不敢再轻举妄动，端枪瞄准，却许久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片刻，他转过头尴尬地看了柏一眼。
柏：“让你缓慢试探，不是压制着魔力不敢往其中灌注，机转石要有足够且持续的魔力才能驱动，断断续续不连贯的魔力没办法启动里面的阵法。”
说罢走上前将手搭在麦克手腕上，握着他的手，自然而然释放魔力，游水般舒缓的魔力顺着对方的魔法血脉延伸至手中的枪支，指引对方完成一次射击。
刺目的白魔法光束击出，精准落在圈定区域的范围内。
柏看向对方：“明白了吗？”
麦克下意识点头，却在回身时猝不及防迎上柏湖水般平静的湛蓝色眼睛，那双眼睛不带讥讽也不含高傲，只是淡淡看他。
麦克恍神几秒，随即听柏又说：“再来一遍。”
“……”
他深吸口气，拿起枪，再次试着将魔力灌注其中。
柏纠正他的动作：“注意下盘，你这样……”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机转石又炸了。
柏：“……”
麦克：“……”
原本略有一轮的围观队伍安静了一会儿。
接连两次同样的操作失误，按照军中惯例，大抵要被教官骂一顿，遇上脾气不好的，没准儿要挨一巴掌。
麦克不安地瞄了眼柏。
温斯公爵当年是出了名的火药桶，有传言称没有被他骂过的士兵都不好意思说是他麾下，柏作为安路易斯家族的后人，不知道继承了公爵多少风范。
但出乎意料的是，柏一点脾气也没有地从挎包里重新取出一枚机转石，交给麦克：“注意力要集中，刚刚想什么呢？上午教过怎么替换机转石知道吧？”
麦克伸手接过，脑子一塌糊涂地回忆上午教学的内容，磕磕绊绊把机转石往枪匣里塞。
柏“啧”了一声。
麦克心里一慌。
片刻，还是柏将机转石重新接过来，当着众人又演示了一遍。
再把枪交还给麦克时，对方再也不敢大意，在柏的指点下纠正动作，聚精会神灌注魔力，终于完成一次成功的射击。
射击范围勉强跟圈定区域擦边。
柏从对方手中接过递还的枪支，不轻不重地挑眉问道：“简单吗？”
麦克缩头收脑，急匆匆往队伍里跑。
被柏拦住：“让你归队了吗？”
麦克：“……？”
柏：“两百个俯卧撑，去吧。做完归队。”
麦克：“……”
其他士官：“……”
柏目光扫过被点名的剩余两个人，又看向其他所有的士官：“一次完成操作可以归队，炸膛、射击范围出圈百分之五十，一律两百个俯卧撑。”
乔治和奥利弗脸色煞白地相互对看一眼。
柏：“其他人也一样，待会儿每个人轮流上阵，这只是最简单的定点据枪射击，如你们所说，原理的确简单，目标区域也圈定的足够广，这点动作都完不成的，自己领罚。”
士官们没人再敢说什么。
乔治和奥利弗在柏的命令下接连上阵，其中一个过于紧张，炸了机转石，灰溜溜跑去做俯卧撑，另一个试发两次、勉强合格。
旁观的士官也一个个走上前去。
……
两个多小时后，训练场铺满了呼呼哈哈做俯卧撑的士官。
*
傍晚，晚餐时间。
正值饭点的食堂闹哄哄的，埃尔维斯兀自溜达半晌，端着盘子坐到了柏的旁边。
“杀鸡儆猴？”士兵们一般不会选择跟长官坐在一起，柏座旁无人，正好方便了埃尔维斯一边笑一边拍着他的肩膀开玩笑，“干得不错啊，还以为你镇不住那群老兵油子呢！”
柏将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喝了口水：“机转石损耗过大，这样下去不行。”
埃尔维斯：“嗐，初来乍到嘛，第一天上手，很正常，我当初也都差点炸了呢。话说你做得没毛病，军团就讲究个实力，那群臭小子今天一个个炸了膛，以后没谁敢在你课上敷衍。”
柏将杯子里剩下的水喝干净，没有应埃尔维斯的话，他脑子里在想怎么改进武器——过高的机转石损耗率对实战并不是好事，其中固然有士官操作不当的问题，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在战场变幻莫测的情况下保证不出意外，更换机转石最快也要半分钟，真正临敌时可能就要了命。
或许机转石的材质可以多试验一些？
可是材料研发部门也一直在改进，至今没有任何突破……或者可以跟亚伦少校写封信，让他尝试一下在绘制阵法时多加一个用于保护机转石的附庸阵法……唔，这似乎是个好主意。
埃尔维斯丝毫不会察言观色地在旁喋喋不休：“你知道现在士官们都怎么说你吗，哈哈哈，温斯子爵！你才上课一天就继承了你外公的名头，痛失本名，笑……哎，柏，你去哪儿？”
柏没有理埃尔维斯，转头往宿舍走，心里已经在盘算给亚伦少校拟信的内容，并决定今晚就从驻地联络部发电报过去。
*
拍完电报已经到了夜里九点，柏有些疲惫地回到宿舍，倒头往床上一躺。
没来得及洗漱，正闭目养神休息，忽然听到放在枕头下的手机“嗡”了一声。
柏吓了一跳，忙将手机摸出来，看到席宸前后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戒指在发黄光，你很累吗？注意休息。
-还在忙？
时间分别是傍晚八点零三分和刚刚的九点十二分。
最上面还有“早，小柏，今天下午八点后我有时间，方便的话给我回电”这条。
“……”
柏揉了揉额头，心想，差点忘了。
他给对方回拨过去。
席宸秒接：“喂，小柏。”
突如其来的声音熟悉又有些陌生，柏恍惚了一会儿，蓦然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跟席宸只分别了几天，但由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两人所处的环境也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时间因被无数新鲜的经验填满，导致体感上无限拉长。
柏一时间没有说话。
席宸的声音不觉有些忧虑，又重复道：“小柏？”
“啊，我……”柏忙反应过来，“你怎样？”
“这话该我问你吧？”
“我……我很好。”
“很好？”
“还、还行……”
柏将拉远的思绪收束回来，下意识向席宸叙述起自己一天的经历，并提到埃尔维斯说士官们背后叫自己“温斯子爵”。
席宸听的忍不住笑：“温斯？这两个字一听就不好惹。”
柏“呃”了一声，立刻解释：“来之前外公提醒过，军团最重要的是立威，我不能让他们一开始就觉得我好应付。”
席宸：“嗯。”
他听出柏梳理日程般细碎的描述中那隐隐显露的紧张——柏其实很少主动跟他提这么多，也不大热衷于解释自己行为的动机。
第一天带队，面对一群年龄、参军时长远在自己之上的Alpha士官们，大抵是会紧张的。
席宸放缓了声音，思索了片刻道：“上次你跟我练手时位阶已经越过了大魔导，从魔法实力和武器熟练度上足够碾压那群人，那些士官们只是对你不熟悉，但凡交过手，没人会对你怀疑。”
柏：“可我以前从未带过队，也没有……”
“你以前也没主导过武器实验室啊，”席宸笑笑，“亚伦少校一直对你赞不绝口。”
柏沉默半晌，片刻后，轻轻吐了口气。
“对了，你……”他忽然想起席宸率先提出通话，或许是有事要说，“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讲？”
“有啊。”席宸在电话那头似乎换了个动作，发出细微的声响，说话尾音带着略显倦怠的旖旎。
柏：“什么事？”
席宸：“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