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川!你神经病啊突然跑过来打人!我说怎么就出去点个粮草的功夫,全趴地上鬼哭狼嚎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哒哒而至,饱含怒意的女声劈头盖脸砸下来,
“出大事儿了!”
——
从京城运来的最新一批,也是迄今为止数额最大的一批粮草出了问题。
决战之日将近,这批粮至关重要。
中军帐前空地上,马蹄声不绝于耳,各军将领步履匆匆,整装束甲赶来。
“百万大军集结于此,为的是将百越之地彻底归于大燕!我等试探多日,万事俱备,就等着这批粮到便可开战!”
急性子的已开口骂了起来,“这帮狗日的东西!耍老子玩呢!”
“吴将军,慎言。”
一身金甲的主帅眉头紧锁,不赞同的目光落在这位出言不逊的吴将军身上。
作为此次大军统领,瞿溪玉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人之一。
今晨运粮车到,各营清点粮草,青州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细心的老将赶来,把沉重的粮袋拍在他案前,苍老的手掌插进去握出一把,一言不发地将指间混杂砂石的细流抬至他眼前。
“陆将军,这筹集粮草的事似乎是你夫家揽下的吧?押粮官也是个姓崔的,叫什么来着?”又有人开口发难。
不善的眼神道道投来,陆柒高居上首,垂首看不清神色,指节在椅边扶手一下下轻扣。
这一次瞿溪玉没有开口,只是微微向旁侧视,看着陆柒,显然也在等待她的回答。
陆柒是以他义妹的身份从瞿府出嫁,有着一层关系在,他若开口解围难免叫他人觉得有失公允。
见瞿溪玉没有反对,陆柒又不言不语,那人加重了语气逼问道,
“几个副官都被扣押待审,只有那崔棋不见了踪影,陆将军,你可有话要说?”
不待陆柒开口,忽然帐帘一掀,一身玄衣的青年打从外面走进来,眼神如电,不怒而威,
“闭嘴钱老三,长长脑子。”
问话之人闻声便是一僵,顿时哽住。他回过头,目光追随着大步流星往主位走去的青年,眼神中流露出深入骨髓的畏惧与臣服。
瞿溪玉眼睛一亮,起身把右首让出来,“监军大人来了。陈大人方才审问,结果如何?”
陆柒也抬头看去,紧盯着陈洛川的面色。
陈洛川一撩衣服坐下,仰头灌了口水,声音阴测测的,
“我方才问了那几个副官,口供一致,崔家克扣了粮草,崔棋畏罪而逃,他们几个的家小被崔家扣押,不得不过来做了替罪羊。”
“什么?”瞿溪玉微微拧眉。
没等其他人反应,钱将军第一个跳起来,“果然是崔家有问题!大帅英明!”
他一时激动,顺口把当年的称呼喊了出来,被身边人狠狠扽了下袖子,又赶忙改口,“监军英明!”
“蠢货,坐下。”好在陈洛川此时完全没功夫计较,只警告地瞥了他一眼,便转向瞿溪玉,
“他们说的这些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元帅呢?”
瞿溪玉静默片刻,也摇了摇头,“不信。”
若当真家小被扣押,甘心替了这天大的罪,怎会在最后关头忽然反水?这不合常理。
“他们若说毫不知情,认下个渎职失察之罪,倒还有几分可信。”
一直没开口的陆柒把话接过来,冷笑了一声,
营中沉默下来,众将都意识到,这几个副官恐怕有问题,如此众口一词,想必早有预谋。
只是,几个小小副官,竟敢对世家之首的崔家人动手,难不成……
有人想得深些,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皇帝忌惮武将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这一仗可是举了全国之力!
若是粮草出了问题,无功而返都是最好的结果,若被越人察觉,肆无忌惮地扑咬上来,这根基尚浅的大燕恐怕要毁于一旦,战乱再起!
低低的咒骂声响起,帐中皆是武将,气头上肆无忌惮,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骂了声“狗皇帝”。
帐中瞬间一静。
众将纷纷低了头,假装自己一言未发,悄悄觑者上首的监军大人。
青年斜靠在椅背上,眼眸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此刻喜怒不辨,看得人心里直打鼓。
瞿溪玉也坐直身子看了眼陈洛川,赶忙打圆场道,
“今日把诸位将军叫来便是将此事告知,诸位有个准备,现有的粮草俭省俭省,多撑几日,也为集思广益,筹措粮草。今日大家便先行回去安排吧。”
众将来时皆在气头上,闹哄哄的,回去却皆是一言不发,个个增了几份凝重。
粮草短缺是大事,再怎么气朝廷失职也改变不了当下迫在眉睫的困境。
被困在此处走不掉的是他们,不是朝廷。
“咱们在这里卖命,朝廷倒是当作儿戏一般,这究竟是谁家的天下!”
“…慎言。”
将领们一个接一个走出去,中军帐又变得空荡起来,只剩了几人。
“周将军也请回吧。”瞿溪玉看向坐着没动的周老将军客气道,
“还有陆将军,此事我须与监军大人商议一番。”
陆柒默了瞬,“此事是我崔家失职,我当为此负责,以…安抚人心。”
瞿溪玉没看她,站起身从粮袋里抓了把混杂砂石的米粮,叹了口气,
“陈大人,你的意思呢?”
陈洛川扯了下嘴角,“我的意思?把陆将军斩了以平众将之怒?”
陆柒瞳仁一颤,整个人瞬间绷紧。
“该杀的不是陆柒,我也不需要推谁出去顶罪。”青年薄薄的眼皮掀起,眼中泄出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
“安抚人心,最有用的东西是胜利。没有粮,找友邻借些便是。”
“我听说南方的麦子熟得快,十月种下,二月便能收获。”
“如今,越人的城池想必都在收麦子吧。”
此言一出,瞿溪玉猛的回头,陆柒也愕然抬眸。
“现在就打?不可,我们部署未全,贸然开战恐怕不妥。”瞿溪玉率先反对。
“当然不是,想什么呢。”陈洛川轻哧一声,手中地图一抖,食指轻点,“这处。”
其余三人目光汇聚过去,他开口道,
“还记得我前段日子被越人夜袭么?追了半宿无功而返,原本都快要追上了,敌军忽然像是插翅而逃一般不见踪影踪影。”
“我回来后多次派人探查,终于在这处山间发现一条小路,可供兵马通行。”
陆柒若有所思,“监军的意思是,可从此处奇袭?末将愿领命,将功折罪。”
青州多山,青州军最善山地作战,陆柒又精于奇袭,瞿溪玉对此没有异议,点头道,“我看可以。监军的意思呢?”
陈洛川没答,只是垂眼看着地图不知在想什么,“周将军留在此处,可有什么要说的?”
未等周老将军答话,陆柒与瞿溪玉对视一眼,面色微微尴尬,“监军……”
“监军大人。”周老将军却在这时起身,对着陈洛川拱了拱手,又转向陆柒,“夫人。”
陆柒微微点头受了一礼,心中叹了口气。即使崔家这一代并无在军中出色的人物,清河到底在冀州,对冀州影响极深,冀州军中亦多有崔氏子侄,始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周老将军留下来的目的与她是一样的,但周老将军若真因此受了牵连,恐怕冀州军心中不满,她又不好插手那边的事情,反而麻烦,不如直接由她一力承担。
她正想着如何阻止,就见周老将军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粗瓷瓶,“元帅,监军,请看此物。”
他取下瓶塞,在众人视线中将瓶内物品倾倒于掌心。
粗粝的泥土滚落在老将掌心,稳稳摊开在布满厚茧的皮肤上。
“这是……”
陆柒喃喃一声,青州与冀州毗邻,皆有带家乡土出征的风俗,两地又土质相似…
土质?
陈洛川眼神微凝,一手摊开,瞿溪玉顿时会意,从面前粮袋里抓出一搓放上去。
两只手掌靠近,一者黑而细碎,一者粗糙干跞,细微的差别暴露无遗。
“崔家的粮囤积在冀州清河的祖籍,若要掺假,怎会用别处的沙土?”
周老将军正色道,“二位可莫说这粮还可从别处征收,你我心知肚明,如今天下初定,各地世家豪强不过畏惧威势表面顺服,心里哪个没有小算盘?若真要从他们嘴里弄粮,不知得扯皮到猴年马月,哪得这么快运来?”
“这批粮数额极大,明面上是崔二郎奉旨去各地征收,实际不过叫崔家出齐罢了。”
而崔家愿意做这个冤大头,自然是因为…
周老将军隐晦地看了眼陆柒,崔家想要兵权,牙口却不够硬,子侄中竟无弓马十分出众的。
所以此番下了重注。
瞿溪玉顿时明白过来,面色一凛,赶忙自己也从粮袋里抓出一把细细辨认,
“果然是此地的土…粮草必是越人所劫!”
他立即转向陈洛川,“监军所言极是,这批粮落在越人手里,我们是绝对耗不起的!当立即出兵!”
陈洛川却是垂眸,拇指碾着手中砂土,嗓音森寒,“不,现在反倒不能打了。”
“这不是偶然被劫,这是里应外合。该死的……京中竟还有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