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的校区放眼望去,建筑物房顶和寝室楼顶铺满了一层雪白,冰霜结满楼层,凋敝的爬山虎的枯枝扎根于楼墙砖瓦,寒气沿着窗棂爬进走廊。
好在教室内有足够的暖气,空调制热开放。学生们叽叽喳喳谈天说地。
“草!今天早上从被窝里爬起来就跟送死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北极上学呢!”
“冻死我了,你的暖手袋让我用用。”
“滚!你自己不会买一个吗?”
“重生之我在学校当黑奴,成天给学校当苦力打扫卫生交作业,哪有时间去买啊?”
“……”
还不到上课时间,纪律委员和班长没有到校,教室里哄哄闹闹不成样子,偶尔有几个不怕死的往办公室里人格雪球。
然而,教室只有中间一排的长发女生将脑袋埋在胳膊里,趴在桌子上失神很久。周遭一片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发生的事。毫无关系。
胳膊枕到麻木,睡也睡不着觉,周梨终于坐起来,深呼吸了一会,继续趴在桌子上沉默不语。
这倒不像是她一贯的风格。
白蔚棠瞟了一眼她,今天见到周梨一脸茫然地进教室便心生不妙。
“梨子,怎么啦愁眉苦脸的?谁欺负你了?”白蔚棠塞给周梨一包薯片。
谁知道周梨只是摆摆手,“我没有食欲,谢谢你棠棠。”
“发生什么事了?是昨晚你救的小猫它……?”
“不是不是,跟这个没关系,小橘到现在还好好的。”周梨说话闷闷的,在外人听起来像是感冒了一样,“算了,没什么事,可能是我昨晚没睡好罢了。”
实际上,是告诉了白蔚棠真相也没有用。
不想让她担心。
周梨默默叹了一口气。
上午第三节课是自习课,前两节课老师布置的有各科作业。上课铃打响时,大部分同学将作业拿出来开始埋头写,周梨熬了二十分钟写得脖子酸痛。
挺起腰活动一下脖子时,目光不经意间瞥到齐言的位置。
空空如也。
他没来。
他没来?
瞳孔中倒映出齐言的桌凳,在白茫茫的天下显得格外空茫。长期相处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他的存在。今天怎么会没有到校?
应该不是生病,昨天晚上他看着还好好的,按照上一次见到的流程,应该是加完班便进到小卖部后方的卧室里睡觉。
“王梦洲,你同桌今天怎么没来?”周梨用笔帽的那头戳了戳前桌。
王梦洲的同桌是齐言。她正好位于周梨的前方。
“不知道啊,可能是请假了吧,班里发烧的多,请假很正常。”王梦洲往外瞟了一眼,走廊上空无一人,没有巡查的校领导过来,偏头对着周梨继续说,“怎么了你找他又有事?”
周梨放下手中的笔,“没、没什么,你扭过去继续写吧。”
她在自己座位上独自苦想,不是因为齐言没来。
更重要的原因是父母目前不在县城里,明天下午的考后家长会父母可能来不了也就算了。
但现在唯一不清楚的就是——爸爸的病到底怎么样,是病重了吗?
一问到这个妈妈就兜兜绕绕转移话题,给爸爸发消息也是这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偷偷背着她生二胎呢。
想到这里周梨被这个想法乐了一瞬,但仔细想来,倒也没有瞒着的必要。前几年吃年夜饭时周梨还打趣要不要添个弟弟妹妹,妈妈还嫌弃地摆摆手说养你一个就够了,在养一个小的太麻烦。
一转眼到了中午,周梨赴白蔚棠的约去吃十字路口那家的米线。吃完后依旧是强势的富豪大小姐争着结账,周梨又被财大气粗的架势震得一愣又一愣。
后面白蔚棠中午作业没写完先回教室,只剩下周梨一个人在外面买零食。
齐言现在还在小卖部吗?
他上午没来学,难道一上午都在小卖部打工?
周梨越想越不对劲,打工赚钱和学习这两样起码能分的清轻重。步伐轻急,路面上融化的半固态积雪被行人的鞋底踩得发黄,在严寒的天气下,表面接了一层白霜。
路过一栋老式的筒子楼,眼前墙皮剥落露出水泥墙体,鲜少的白漆上涂鸦满满,不明黄渍带着陈旧尘埃印在角落。
斜坡式的楼梯之上,刷满深绿色油漆的铁门镂空花纹,还有一层碎花遮帘布,脱线泛黄显露出岁月的痕迹。
楼上传来女人的狼哭鬼嚎的声音,周梨在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乖,你去敲别人家的门干什么?你已经忘了真正的家在哪里吗?你给别人送吃的,不给我送,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生你受的苦吗?啊?”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女人的抽泣声从楼上传到楼下。周梨不禁抬头往上看,无奈迂回的楼梯间这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依稀瞄到脏兮兮的衣角,不知道是谁的。
女人像是捂着嘴在呜咽,说话中带了点颤音,“原来我辛辛苦苦生的孩子,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给别人送饭的!你要不要脸?!你一点也对不起我!”
“这些年你偷偷跑出去不知道在干什么,你说你去上班给老板开车,我信了,可是你为什么隐瞒我……”
“记忆又混乱了。”不带任何声线起伏的男声倏忽传来,接着又说,“妈,你把我当成爸了。”
女人的抽泣声越来越大,哭腔炸满整个楼道,“你还有脸提你爸!你个贱种!一点也不懂得感恩!亏的我辛辛苦苦生下你,原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啊,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女人踱步于楼道上,似乎还原地摔了一跤,扑通一声,同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楼道缝隙间掉落下来,正好掉在周梨脚边。她蹲下/身子一瞧,是各种各样的……
药品?
感冒灵颗粒,还有退烧药,清热解毒口服液,葡萄糖酸钙颗粒……还有一个未经使用的干净针管。
周梨:“……?”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针管是用来装药的吗?
好奇怪。周梨想。
楼上的争吵还在继续,男声似乎是女人的孩子,他平静的声线像是预料到女人接下来一切的发疯应激反应,“妈,今天房子……家里还好么?摔了多少东西?药按时吃了没?”
“滚!你滚!你给我滚!”女人气急败坏发疯,而下一秒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没摔东西,孩子,我一直在找你。”
“药……对对,我按时吃药了。肯定按时吃了,不然不会出来的。”女人自言自语,接着楼上发出窸窸窣窣的羽绒服的摩擦声音,估计是在口袋里找东西,“药……药,我的药呢?我还想给你看来着,药呢?谁把我的药偷走了?”
周梨下意识看向握在掌心乱七八糟的药品,从这大众的药品来看,根本看不出得了什么严重的病,最多就是发烧和上火。
“妈,你看着我的眼睛。”熟悉的男声再度响起,“今天吃药了吗?我今晚会回房子看看,上一次就骗我说吃过了,但是晚上我在花盆里发现几粒胶囊。”
“吃了吃了,我肯定吃了,吃了,吃了多少颗我忘了,但我吃了。我前天吃了,昨天也吃了,今天一定也吃了……”女人自顾自地说话,神神叨叨的让周梨头皮发麻。
还是不要在这里逗留为好。
周梨将手上的药放回原地,三步作两步跑出筒子楼。外面水泥路上的积雪成冰,她跑得太急险些滑倒在地,筒子楼上的女人继续说道:“吃了,医生也没有拦着我,你现在还在我面前……乖,我可是你妈,你怎么能怀疑我?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我都是为了你好啊,我都是为了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你居然反过来问我?你给别人送饭能赚几个钱?你想要的妈都给你,都给你……钱,我的钱呢?谁偷走了我的钱?”
咄咄逼人的急切声音随着风灌到周梨耳中时,情不自禁想到楼上的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女人正在掏衣服口袋,神经质地重复这几句话,令她毛骨悚然。
筒子楼对面就是齐言经常加班的小卖部,遥远望去小卖部像是被均匀涂抹了一层白巧克力,只露出透向室内的窗户和大门。冬季人们不经常出行,只有大部分学生愿意出门买零食和学习用品,理所当然的,小卖部门口大多聚集的是附近高中的学生。
甚至还能看到几个同班同学。
不过——
周梨踮起脚尖往里面看,人群泱泱的室内,前台处伫立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正在忙碌数钱,隔着百米都能闻到身上的铜臭味。
和脑海中再不能熟悉的身影大相径庭。
这大概率是小卖部老板。
今天齐言也没来小卖部上班。
这是周梨得出来的第一个结论。
正当往回返时,周梨转身的那一刹那,筒子楼里爆出一声女人的尖利辱骂。
——“齐言你活着就是一个祸害!克死全家的贱种,你根本对不起我!”
周梨条件反射看向传出辱骂声的筒子楼三楼楼梯拐角处。
布满蛛网的木质窗户,碎了半块的脏兮兮的玻璃。透露出年代久远的布局,同时也将凌乱的现场看得一清二楚。
周梨的冷汗顺着头皮往下。瞳孔中倒映熟悉的、几个小时前还和前桌讨论的人。
清瘦的齐言身上,被泼了一身的油渍。滚烫的汤汁从下颚线蜿蜒到脖颈,上半身污迹满满,暴露在空气中手腕被热气腾腾的汤汁淹没。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怒气冲冲扔掉塑料盒并且刚刚称他为祸害克死全家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