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叶栩的那个人。他笑嘻嘻地给沈朝听翻译:“叶栩的意思是你半夜过来干什么,晚上很危险的,你看上去一个人都打不过。”
叶栩看他一眼,他讨饶:“好吧,最后一句话是我自己加的,叶栩本人没有这个意思。”他又说,“看你老往这走,是有什么事吗?”
沈朝听没想到叶栩这么一个接触下来都显得冷淡寡言的人内心居然那么温暖,正看着他俩的互动发呆,突然被问到,说:“……晚上睡不着,随便走走,然后就走到了这里。”
“这样。”那个人点点头,“我和叶栩刚从雪山那边回来,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先洗个澡再来和你聊。”
沈朝听摇摇头:“不介意。”他问,“你们回来后,我能和你们聊聊这里的情况吗?”
“想做旅游规划?”那个人问,“没问题。我和叶栩在这里住很久了,肯定比你这个外地人要了解情况。”
沈朝听道谢:“谢谢,麻烦了。”
两人于是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沈朝听坐在给客人坐的椅子上,想起来什么,小跑出去。
站在店门口向北边看过去,果然有一座遥远的山的轮廓,在黎明前的黑夜里也显得清晰,边缘不像小山附近那样的山一般总和奶油似的。周围环绕着星子,还有飞机打着闪过去,因为是鲜花之都,遥望过去的路上绿植格外的多,树影婆娑。目测看上去路途并不太远,也许只是在这座城市的郊区。沈朝听又踱步回去,没什么可做的,他看着室内北边的墙发呆。
叶栩先出来,被热气蒸过的他看起来好说话了很多。但他还是不说话,就在一旁摆弄他的工具,每一件都细细擦拭过。
耳垂上,蓝钻幽暗的光在低沉的房间里毫无阻碍地落在沈朝听眼中,也像雪山。
“你有什么要问的?”叶栩终于开了尊口。
沈朝听有些不好意思:“你们是恋人吗?”
一个陌生闯入的客人,询问一个奇怪冒昧的问题,在小说里,也许这会被写作一场奇遇。客人或许会是嫌疑犯,也或许是异世界来的人,总之。
不会显得突兀吧。
叶栩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淡淡道:“嗯。”他不擅长继续后面的话题,可以看出每一次皱眉都是在为延续对话的可进行性而努力,“在那座雪山遇到的。”
听起来是个很美的故事。沈朝听点点头,他想到陈万青也可以经历一场痛不欲生的经历。唔,他不是说叶栩和那个人之间有过一段痛不欲生的经历……只是在雪山上发生的,为了戏剧性,似乎只能那样。
叶栩的男朋友走出来:“对,我就是在雪山上捡到他的,当时他都昏迷了,一个人上去,也不知道是太敢做还是不要命了。他醒之后我问他是不是来这里接受暴雪的洗礼,他还给我翻了个白眼,一点礼貌也没有。”
沈朝听看过去。
叶栩的男朋友话很多,正好和他互补。沈朝听又不禁看向叶栩,冷漠的表情在见到他恋人的时候会有不易察觉的融化。
这倒是一对很好的恋人,他想。
他又想,他和韩暮生也是很好的。
韩暮生现在是在睡觉吗?还是在做别的?沈朝听不知道。他倾听叶栩和这个人的相遇相识,眼前勾出陌生的画幅。
“你和你的恋人呢?”那个人突然问,“故事总要交换吧,不然我家叶栩可就要亏了。哦,你有谈恋爱吗?”
沈朝听早就做好了被提问的准备,他把他和韩暮生的关系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又额外补充了关于自己的转变。他说这些内容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很漂亮,像冬夜竹子上的薄雪,莹莹发光。不知名昆虫的叫声歇下来,只是被更大的声音掩盖了。天正在亮,红日喷薄而出。
作为问题的提起方,叶栩的男朋友还没有说什么,就被叶栩赶了出去。沈朝听有些疑惑地看向转身走向他的人,想,是不是自己太耽搁他们的时间了?
是这样吧。毕竟他们刚从雪山回来,还没有好好休息。
沈朝听心中的愧疚蔓延开来。叶栩坐到他面前,和他面对面,眼里的情绪闪过一丝担忧:“你现在很亢奋。”
沈朝听不明所以,点点头。
叶栩叹了一口气,可能也没叹,沈朝听不太记得了,他没有观察到。叶栩说:“雪山没有净化的功效,不要信。”
沈朝听又点点头,懵懵的。
门外的光泄进来了,铺在叶栩的背上,很神圣。沈朝听这才仔细看到叶栩的样子,连同展示在外面的每一个孔洞钻石。
沈朝听和他告辞。
回到家门口,先前的纸张不见踪影。一片粉色爱心待在那里,静静的,粉玫瑰叠在上面。
在外面待了那么久,沈朝听也有些困了。他打了个哈欠,找到为了方便购置的另一台相机,开始录制。
剧情进展到陈万青发现电视台录制之外的录制了。?但是他没有怀疑,或者怀疑了又有什么用?那个应该拥有浪漫思想的陈万青死在了那座岛上,死在了陈万青抵达那座岛的第一天。现在的陈万青为了没活过的陈万青活着。也就仅此而已了。
“这里是阿妈的碑,这是我的眼睛。”陈万青指着地上小小的、挖不出泉水的泉眼说。
沈朝听看上去和陈万青一样茫然,眼珠子蒙上一层阴翳。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清晨,鸟雀啁啾的叫声叫醒一朵花的盛放。沈朝听小心地为它浇水,土壤慢慢被打湿了。
他想,韩暮生现在在做什么?
亢奋后的疲惫一拥而上,他脸上无知无觉地落下泪来,顺着尖尖的下巴滚在地上。他看上去其实比之前更瘦了,药效渐渐不再有用,他更加想要进食。捏耳垂太累了,抬手太累,于是他去捏那节手指,细微的痛意像针刺。
但是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想。他一边流泪一边想,已经见过很多人了,大家都对他很好。他早就知道宋明莘是假的,他没有害死别人。他有资格被人重新爱着的,尤其是在他克服了自己的这个前提下。他是有资格被爱着的,沈朝听有资格被人爱着。他想宋明莘知道了也会开心的,开心的话就来找我吧。他想。他想。他靠在院子里的柱子坐下去,坐在地上,泪珠砸在手指上的装饰,炸开一朵花。
他坐在院子里睡了过去。
单薄的身子在外面还是有些冷,于是沈朝听做起了噩梦。他梦到韩暮生说自己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社会实践,为了证明一切都是错的,沈朝听不值得被人喜欢。
韩暮生很失望地看着他,说:“你怎么能是这个样子的呢?”他说,“我本来是想证明另一件事,没想到你却让我证明了这一件。我真觉得以前的我眼瞎,居然错把鱼目当珍珠。我不会再喜欢你了,你好自为之吧。”他离开了。沈朝听呆呆的看着,很错愕。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梦里没有前因后果,他只知道自己让韩暮生讨厌了。他正要去追,宋明莘却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他,说:“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沈朝听满腹疑惑地和宋明莘出现在一家咖啡厅。咖啡厅里有很多植物,吊兰的藤爬到了客人的脚边。沈朝听小心用鞋尖拨开它,宋明莘说:“……”
宋明莘说的什么?沈朝听也听不见。他看见宋明莘的表情变得很难看,韩暮生也突然出现,连同很多人一起。他们变成嫌恶的样子,沈朝听脚边的吊兰爬起来,迅速缠绕住他们的脚踝。宋明莘差点摔倒。
“不是我……”沈朝听无力地辩解。但是没有用了,只有他身边出现了吊兰,出现了菟丝子,出现了所有可以缠绕绞死别人的藤蔓。
沈朝听惊醒。他跌跌撞撞地要去看韩暮生送他的花,但腿冻僵了坐麻了,还没站稳就跪坐在地上。他的手撑在地上,头低垂着。他的手臂在发抖,很快就出现散架似的垂落。腿部麻意一波一波涌上来,像沙滩上的涨潮。
他还是站了起来,花在桌子上摆得好好的。
沈朝听脱力一样再次跌坐下去,这次安心地闭上了眼。他想,梦都是相反的。他会跨过雪山。
两次受冻,沈朝听成功中招,好消息是没有发烧。他给自己接了一杯热水,晚上不再想睡觉。他准备撑到白天去看看外面,他还不知道杜鹃花盛开的地方究竟是在哪里。他这样想着,打开桌子上的书。在阅读第一个字之前他先快步走到门口,确保这个午夜时分,韩暮生没有冒着清寒过来放花。事情没有发生,他又回到座位上。室内暖烘烘的,桌上清茶袅袅。
“画室里充满着浓浓的玫瑰花香,而当夏日轻风拂动花园中的树丛,馥郁的丁香的芬芳,或是更清淡的粉色铁海棠花的香气又从开着的门飘进来……”?
唔,好像看到过蔷薇墙,沈朝听想。他记得在某个地方见到过蔷薇爬满围栏,黑色尖刺像权杖,也像利剑。蔷薇让它变得柔软,满溢芳香。
他记得自己也有一幅画像,但不记得上面的人物是谁了。那幅画像会有道林·格雷的青春吗?他看着花言巧语变成至理箴言。也许是他没有长成,他很快就要二十七岁了。沈朝听的思绪和秋天地上的落叶一样七零八碎,和外面正因为时间流过而飞速逝去的夏天的叶子映衬。他想着,想到那个橙子,现在是该开满橙花的时候。
外面的白花开得很好看,比梨花更像大如斗的落雪。车窗像画框,框住了一幅景。他不禁问:“这是什么地方?”
司机说:“快到郊区了,这里原本是花园,被人买下来后就种各种东西了。”
沈朝听点点头。雪山近在咫尺,只是还有一段距离的坡在那里候着,许多杜鹃花在上面摇曳。这个坡和梦里的倒是很像,沈朝听想。避开小小的水坑与周围泥泞湿润的土地,他走在相对来说坚实的地面。站在小坡的最高处,风已经发凉了。
什么地方会变得很冷呢?沈朝听看过去。他恍惚听见一声尖叫,像前两天的新闻上的声音。雪山在今天没有对此做出反应,它的沉默包容度很高。
“麻烦了,您再把我送到先前上车的地方就好。”沈朝听下来,对司机说。只要钱到位了,一切都好说。司机乐的接个大单,这段路不算近。
沈朝听来去如风,迅疾的模样让人怀疑他究竟有没有为什么驻足。他的手指下意识按向左手中指上的钉子,与皮肤不同的坚硬触感让他从云端落下来。过快的速度让他心情飘浮,宛如一朵真正的云。他觉得自己不知道归处,但又明确知道要到哪里去。他想,这也是幸福的具象化吗?
让人感觉下一秒就可以跳起舞,即使脚步已经虚浮。
风信子开得像一个个张开的嘴巴。沈朝听看着它发愣,半晌,嘴角弯出一个笑弧。
他先想:韩暮生现在在做什么?
然后又想:今天,药就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