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之后，江横舟稍稍恢复了呼吸，将面朝下正迷迷糊糊的伊利亚翻过来，小心翼翼检查他的肚子。

依旧是那样一个小弧度，随着伊利亚的呼吸而上下浮动。

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有没有感觉不舒服的地方？”

伊利亚正在回味那种如坠云海的感觉，只用气音哼唧了一声，“没有事情。”

又趴在他身边仔细观察了一遍，的确没有什么异状。江横舟就给伊利亚输异能，让他感觉延长得更久。

谁知道第二天，乌尔林交叉着胳膊，瞪着一双眼审视了伊利亚整整三分钟。

伊利亚有些恼羞成怒了，抱着那只有他一半大的汤姆钩织玩偶，强装起气势：“看我干什么！”

瞄过旁边表面正擦着桌子表现得很忙，实际上拿眼角觑着这边的江橫舟，乌尔林很是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嘴一张就是长篇大论：“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嘛，在我眼里，你们那黏黏糊糊的‘场’真的是相当明显了，不是说不允许同房，但起码要等到足三个月之后吧，你们看看你们，两个成年人，连这种事情都忍不了吗……”

“咳咳，”江橫舟插嘴道，“昨天差不多就是满三个月的日子。”

乌尔林眼一瞪：“差不多，差不多？怎么，你就这么自信是在那天中的？你这么能耐，之前怎么不知道伊利亚怀孕了？还得我去告诉你？”

江橫舟彻底闭嘴了，虽然他能明显感觉到三个月前那天做的时候他进入了一个微妙的位置，但这么私密的事情还是不好跟外人讲的。

伊利亚被乌尔林烦得不行，只将脸埋进了汤姆玩偶胸口，不过几分钟，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他现在简直是训练出了随时进入深睡眠的能力。

乌尔林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伊利亚真是奇了，每次听他讲话（啰嗦）都能睡着，只得悻悻地退走。

屋里恢复安静，江橫舟快速收拾完桌子，来到床边，将伊利亚放到床上，再把汤姆塞到他旁边，伊利亚就无意识地用头去蹭汤姆柔软的下巴颏。

这只乖巧的小魔跟玩偶躺在一起，肚子里还有自己的孩子，一想到这里江橫舟的心就化成了一汪春水。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过，伊利亚没有任何怀孕该有的不适，反而能吃能睡，没心没肺，心情愉悦。

甚至有时候江橫舟觉得他吃得太多了，还认真地询问过乌尔林，最后经过一个月的孕期观察，乌尔林得出了如下结论：“你每天给他输入异能，已经可以满足他和孩子的能量需求，能吃纯粹是因为想吃，因为馋。”

江橫舟无语，又感觉果然如此。

因为这孩子的特殊性，亚联盟不建议夫夫两个人出门，因此伊利亚只能在家宅着，江橫舟几乎找遍了华夏所有文化产品相关的博物馆，给他找来了一整面书架的光盘和硬盘，里面全都是百年前文明时代制作的精良动画片。

因为这些，伊利亚从不会觉得无聊，甚至时常拉着江橫舟一起看。

某天，伊利亚扭捏地将江橫舟拉过来，指着正在播放《农业科普之杂交》的屏幕，期期艾艾地提问：“马和驴生出来的是丑兮兮的骡子，咱们生出来的是什么啊？”

江橫舟：“……”

谁能告诉他，动画片里为什么会有《农业科普》？

还有，最最关键的是，伊利亚居然关注到他要生的孩子的物种了？

说实话，自怀孕这段时间以来，伊利亚的表现毫无异常，甚至有时候江橫舟都在怀疑他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肚子里多了一个孩子，因为他从来没有主动提过对孩子的想象什么的。

“……就是异种和魔的孩子，或许是另一种生物吧，但跟你我应该会像的。”江橫舟诚实地道。

谁知伊利亚哇地一下就哭了，“可是，我觉得骡子好可怜的，骡子有基因病，还天天被人类逼着干活，当个异类真的好辛苦，咱们的孩子绝对不要是那样的……”

这世界上，异种是有群体的，魔物也是有群体的，唯独他们的孩子，是异种与魔物的结合物，是开天辟地的新物种，是完完全全的异类。

江橫舟抱住伊利亚，安抚地轻拍他的背，“它会有我，也有你，我们永远站在它身边，它不会孤独，也不会有人能欺负它，而且啊，以后越来越多的异种和魔物结契，会生下更多的它的同类……”

他的声音很轻，似在伊利亚耳边呢喃，也似在说进自己的心里。

伊利亚的哭声渐渐小了，但从那天开始，他有了烦恼，他终于认识到，他的孩子有多么特殊，他与江橫舟有多么特殊，特殊的后果就是经受世界上没有人经历过的种种第一次。

这种情绪也被乌尔林察觉到了，这个异能怪、性格也怪，平时只会研究魔物的怪人竟然破天荒地安慰了伊利亚。

他说着整个亚联盟对这孩子的重视，多次重申这孩子对整个异种和魔物群体的重要性，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它太重要了，一定会被所有人保护得好好的！

伊利亚却还是内心忐忑，这些人不会拿他的孩子做研究吧？他想到了在塔斯尔岛上看到的那些魔物的惨状，狠狠地打了个激灵。

“不如咱们跑了吧，到个没人的地方把这孩子生下来，我们魔生产的时候都要藏起来的……”

深夜，在江橫舟怀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伊利亚如是说。

似乎怀孕之后身体的温度更高了，此时怀里的身体很热乎，心脏有节奏的砰砰跳声贴着自己的胸口，幽暗的环境中两个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江橫舟心底叹了口气，伊利亚担忧的心情始终不能放松，白天的时候，他将在B超室录下来的胎儿视频看了好几遍，大概这就是产前焦虑吧。

他下定了决心，“行，咱们离开这，明天就走。”

伊利亚立刻开心起来，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你想去哪里？”

其实他想去妈妈那里的，但很显然，正在忙于为魔族争取利益的森塔纳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帮不上她，起码不要去打扰她。

“我们回草原吧，内陆腹地的大草原，我是在那里出生的，我想孩子也会喜欢那里的。”

“好。”

两个人回到了伊利亚的出生地。

这是一个远离了现代文明的小村子，人家很少，房屋稀疏，每家占了一大块宅基地，勉强地种着常吃的蔬菜，看得出来，村子里的人们生活是很朴素的，因为养着一大群牛羊，所以每家每户都离不得村子。

据伊利亚说，他长到十几岁，森塔纳依然青春靓丽，为了不让人起疑，两人就离开了这里。

令江橫舟惊讶的是，这里居然还有一些老人记得伊利亚的样子，他们会在伊利亚经过时叫住他，询问他的亲人，似乎在确定这个年轻的男人跟三十多前的那对母子有无关联。

伊利亚每次都耐心地回答，眼神温和，语气和缓，因为他也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这些人中有几个看顾过童年时候的他，令他觉得亲切温暖。就是这里的风土人情，让他觉得世界就是这样的纯粹、简单。

回归草原的第四个月，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伊利亚似有所悟，对江橫舟道：“我感觉它想出来了。”

江橫舟眼睛睁大，心脏控制不住地剧烈跳动起来，全身涌上股麻透了的感觉。

到这种时候，伊利亚倒是出乎意料地淡定，“我没有生它的器官，等一下你需要剖开我的肚子把它取出来。”

江橫舟的汗刷地一下冒出。

十分分钟后，乌尔林带着一整个医疗团队出现，小小的卧室挤满了人。

“快！动手布置！伊利亚就要生了，注意！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我们要保证这个空间没有一点点细菌病毒……”

“他们是……一直在吗？”伊利亚出声。

“嗯，他们就住在五十公里外的那个村庄。”

说话之际，产室已布置完成，江橫舟轻抱起伊利亚放在床上，一时间，所有人紧张的目光都放在了伊利亚的肚子上，气氛前所未有地奇异。

伊利亚：……

“人能不能不要这么多，它有些害羞呢。”伊利亚抚着肚子，脸色有点红。

乌尔林“啊”了一声，似乎在进行着什么天人交战的思考，半晌还是重重地点了头，拉着江橫舟仔细交代了他们研究过的生产步骤，亲自给江橫舟的双手进行仔细的消毒，然后就带着一行人出去。

一扇门隔绝了屋外人的视线，也让屋内肚子里的小人动了一下。

伊利亚脑门出了些汗，“可以了，它现在就要……出来……”

讲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然颤抖。

江橫舟将眼中的泪水逼回去，将一块干净的纱布放进伊利亚嘴里。按照无数次与乌尔林演练的那样，一手食指轻按伊利亚的额头，温和的异能快速进入伊利亚的身体，减轻他的痛苦。

另一只手攥起手术刀悬在伊利亚肚子上，将脑子里已经排演过无数次的动作再现，力道、角度、深度、长度全部完美复刻。他太熟悉伊利亚了，只是一刀，伊利亚的腹腔就打开到一个合适的大小，江橫舟看到了其中被胎膜包裹着的胎儿。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取出胎儿，割断脐带，带出胎盘，检查腹腔，大量注入异能，伤口缓慢地恢复如初。

伊利亚从头到尾没有发出声音，说实话，在过去的一年中，他受过无数比开腹更加痛苦、残忍的伤。

当一切结束，江橫舟才觉得自己被情绪束缚的魂魄回到了身体，他看到伊利亚对他微笑，那笑容苍白却温馨。

他的手抚摸上去，他的爱人啊。

“看看……孩子……”伊利亚虚弱地道。

像是才想起自己亲手剖出来的那个生命，江橫舟转头，看到那小婴儿全身光秃秃、湿淋淋，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盯着他。

他笨拙地将婴儿包好，放在了伊利亚身侧。

这是伊利亚生的，带着他血脉的孩子。

一股从灵魂深处萌生的感动冲刷了全身，就像是随处漂浮的种子落入大地，远离故土的灵识回归家乡，生命在莽莽荒原上找到归处，成为了家的符号。

从今以后，他们三个人，拥有彼此，再无困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