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左卿得胜还朝,三军尚在数十里外,卫城却已是中门大开,朝中的文臣武将还有整肃一新的禁军统统都是分庭而立,猎猎的左家徽旗迎风而展那气势好不威风。
那一次,虽然官家并未亲迎,但那场面气派,京中百姓亦是历历在目。
虽然那之后画风突变,左卿卸了军职退隐庙堂,但那一场盛大的场面却还是口耳相传了许久,以至于,后来无论是外邦朝拜,还是其他官员立功进京领赏,都会有百姓在私下里议论,这些规制安排都不及镇南侯回来时盛大辉宏。
现如今,左家势微,左老夫人身居内宅不问世事,一个左候,在朝堂上也是囫囵度日得过且过。
有人说,这般光景大半是因为遭了官家忌惮,但也有人说,左卿悬印而去,官家既恼且怒,这才故意冷落。
但无论真相为何,这左家在京城到的确是很多年不曾被人想起,更遑论成为谈资。
而今日,许久不曾开过的城南中门被人缓缓推开,宽厚巍峨的城墙之下,禁军也是人人肃穆腰间系了白稠分立于这城墙之下。
进城出城,人人都有心想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有人心中猜测,禁军素镐白衣怕是国丧。
但这话岂是百姓能说的,于是这话也就只是放在肚子里自己想想而已,至于眼前这般阵仗究竟为何没人知晓。
约莫过了巳时,一个身穿内侍服,年纪看着怎么也五十朝上的男人从城内乘轿而来,轿子到了城门下,有人掀起轿帘他抬步下来,左手上豁然一轴,珍而重之的微举着,明眼的人都认得,那是圣旨。
这等的场面架势,定是大事,有好事者忍不住停下脚步想看个究竟,奈何禁军重重,府尹衙门也是派了大队的衙役维护秩序,这些人远远的看着热闹,小声议论,却没有一个能近前来探个究竟。
南门下,除了大队的禁军就是衙门的差役,一直到过了午时日头西偏,城里才缓缓又过来两顶四人软轿,与之前那顶小轿相比,这次人略显的多了些,几个随从,一个上了年纪的随侍妈妈,还有两个垂首低眉的小丫头,众人都是素衣青衫,就连那两顶软轿看着也比平日淡素了几分。
小轿在城门内角停下,待到停稳妥了,前面一顶轿子里缓缓走出一位雍容的老夫人,那位随侍的妈妈见她出来赶忙上去搀扶。
老夫人见她上前抬眸与与她对望,那神情分外哀伤,“人到哪儿了?”
“说是快了。”李妈妈轻声道,“官家派了人一路通禀,刚才来的人,说就快到了。”
“娘,您就在轿中歇息便是,这即便说快,怕也要再等上一时三刻,您这般站在此处莫再让这冷风吹病了。”左容亦是从轿中出来上前搀扶住老夫人。
“无妨。”左老夫人盼儿心切,眼巴巴的眺望着远处,到是跟前的人,她瞧都不曾多瞧一眼。
左容伸着的手半搀在自己母亲手腕下,只是,这会儿自己的娘连看都未曾垂眸看他一眼,他这手便这样伸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旁李妈妈熟知这母子的性情,此时这般,她只能暗暗给老夫人提了个醒,老夫人这才从远眺的焦急中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侍奉在身侧的儿子,“你且去吧,官家派了内侍宣旨,你若不陪着些,到显得我们左家有心怠慢目中无人。你且去陪上一陪,顺带便替我老婆子告个罪,我年老体弱,近日又染了风寒,就不过去添染病气了。”
“是。”左容领了母亲的吩咐,这才放开手向拿着圣旨的那位内侍大人跟前而去。
从雍城到卫城,就算是快马也还要走上三五日,更不要说,出了雍城陆南风一直明里暗里说的都是走慢些,偶尔他不骑马,就只牵着缰绳让叶七坐在上面,这样笃悠悠的往前行,队伍里竟没有一个人说什么。
无风谷的人也就算了,难得秦牧的商队也能如此不急不缓的跟着,叶七心里又笃定了几分,这个秦牧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出了雍城的地界,陆续的就有些细碎的人出现在队伍前后,陆离派人探了,回来说是左家与官家的人。
叶七心里有些纳闷,左家也就算了,棺椁都到这儿了,左家派人来探也正常,可官家是几个意思?上面那位是想让他们进京还是不想让他们进?
走了几日,这些人不见散也不见动作,似乎就是查探。
查探什么?叶七心里嘀咕却也没个说法,若是像暗处的那些一样,是来刺探东西的,那这些人未免有失水准,若说只是查探,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哪又何必鬼鬼祟祟藏头藏尾。
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合理解释,叶七只能承认,无论是何朝代,“大人”的世界她实在不懂。
就这么着,那些人什么也不说,更没有一个过来表明身份,陆离也只能让手底下的暗卫加倍小心。
这几日叶七的伤好了许多,于是她除了偶尔赖着陆南风的马,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马车里,外面的事都还是陆离和陆南风在照应,所以陆离这几日也是身累心也累,难得能腾出时间跟她说上两句话,叶七心里明白,陆离这多半也是替自己分担了许多。
叶七伤本就不重,只是当夜血流的比较多,养了几天,血色也算养回来一些。
同为女子,叶七虽然没说,但罗秀猜测她可能是来了葵水,所以人才蔫蔫的,还奇奇怪怪的,这般想了,她便也就没再追问叶七,毕竟女儿家的小心思多问无益。
罗秀信了,那就让叶七躲过了大半,旁人如何猜测她到也不怎么在乎。
叶七靠在车壁上,手里拿着一颗紫苏递过来的金丝蜜枣小口小口的吃着玩,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紫苏手里不是蜜枣就是桂圆干,他自己吃也就算了,偏三五不时的就会递一颗给自己,每次她若是不要紫苏就会冲着她撒娇,一次两次,她总有接的时候。
叶七叹着气又咬了一口,这金丝枣吃着有些发腻,少吃几颗还行,吃多了真有些受不了,可若是她不肯接,紫苏就会眼巴巴的耍小孩子脾气,也不知道这耍赖的秉性都是跟谁学的,她将头靠在马车的窗棂上。
窗幔挑着,一眼就能看见窗外的景色,叶七无聊的望着车外的风景发呆,时不时的咬上一口手里的蜜枣,不过话说,有了这甜的发腻的枣子,嘴里吃药的苦到是淡了不少。
陆南风坐在马上,就在马车前面不远的地方,这人今日穿了一件白青色的衣衫,从背影上看格外出挑,秦牧顺着叶七的目光望过去,忍不住调侃道,“叶姑娘这是看到什么好看的风景,这样挪不开眼。”
“我家少主啊,”叶七答的爽快。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更何况这几日,她不是与陆南风坐一匹马就是陆南风帮她牵马,这话说与不说,别人都是要议论,还不如爽快的应了。
“所以……”秦牧故意拖了个长音,看着叶七笑着道,“叶姑娘这是心仪少主了?要不要,在下帮忙去说和两句,若是姑娘有意,在下到是乐意作这月下之媒,促成好事一件,也算美谈。”
“呃~那倒不必,”叶七收回目光看向秦牧道,“我家少主心慈面善,仰慕他乃是正常,我不过就是看看,哪有公子您说的那些长远心思,公子您就别拿我玩笑了。”
“我”来“我”去已成了常态,叶七本是想改,只是从前跟左卿在一处的时候她都没改过来,现在眼前这些人更是没一个能让她改了这毛病,在她而言,就算是这位秦公子,她也大可插科打诨的含糊过去,就只当自己是个在无风谷受宠的丫鬟。
“真的没有?”秦牧看他,眼神里全都是不信,“不过我到觉得,就算是也无妨,之前我听陆离兄说过一些,你本就是谷中的旧人,听着似乎还比少主在谷里待的久些,都说江湖中人生性好爽,不拘小节,我看少主也不是个看重身份地位的人,你与他郎才女貌也无不可。”
“秦公子别说笑了,我虽刚过及笄,但好歹也不再是孩童稚子,您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去当了真,我真是去跳河都来不及,”叶七巧笑着,虽然脸上不见生气,言语却锋利了几分,“想着,仰慕我家少主的姑娘,这一路过来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我家少主光风霁月行正影端,什么好人家的闺秀女子配不得,难道就要因为我一个小丫头与他同坐了几日马,便要娶回家去?”
说话间,她又忍不住骂了自己两句,就好像她脸上懊恼的神色,全然是因为自个儿不懂事,“也不怪秦公子误会,我自小在谷内散漫随意惯了,与陆离哥哥同乘一骑在谷内闲逛也是常有,到是忘了,出了谷不该如此随性,少主心慈不曾责罚,偏我个没脑子的没大没小忘了尊卑有别的道理。”
说着,她十分诚恳的要俯身向秦牧行礼,“今日,多亏了秦公子提醒,以后我可得注意才行!”
秦牧本不是这个意思,见叶七当真要拜,他正想伸手去扶,却不成想架马车的马匹忽然长嘶一声刹住了脚步,马儿停了脚步连带着马车也忽然停了下来,猝不及防的停步让马车里的人也是不备,叶七被罗秀扶住才没磕到脑袋,紫苏则是让秦牧揽在怀里才免了摔出去。
车子停稳,叶七正想探头去看外面究竟是怎么了,就听远处传来悠远深长的暮钟之声,随后,有一个浑厚的,男子的声音随着钟声传进叶七的耳朵,“左都侯府,恭迎少主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