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声理了理绷带,说,“你们要的绳子我没有,不过,跟绳子差不多的东西……倒是有现成的。”
甄绎不信邪,问他,“你不会说你手上这纸绷带吧?它够牢吗?真不会断?”
这怪还在拼命挣扎,保不定它再努努力加把劲儿就给挣脱了。
“不用纸,”于声目光落在视力表上,淡淡嘱咐,“用手。我数到三,你们来捆。”
骆勋、甄绎异口同声,“你说什么?”
什么手?用什么捆?
于声不等二人反应,直接进入倒计时环节,“一。”
就见他反手将金属棒径直戳入视力表,受力撕裂的纸面上,E字跃动如活物,像是在生死边缘剧烈挣动的猛兽。只一瞬,字母化为怪手破图而出,爪尖如透骨长钩,犀利非常,目标明确地扑向于声,誓要生生刮出他的右眼。
“二。”
于声抬手扣住致命利爪的骨掌与前臂相连处,仰头就倒。
他体力有限,近距离受到如此生猛的攻击是万万躲不开的,但倒地速度与体力无关。只要他倒的够干脆,就足够快。
就见他顺势借力将爪子往后一带,跟扯面条似的,把这图中“怪手”拉扯出一道长长的弧线,他旋即一个后翻屈膝落地,重拾平衡后迅速将被自己腾空扭转的“怪手”扣在NPC脖颈处,绕着粗大的脖子打了个结。
“三。”
“三”字落下,目瞪口呆光顾着旁观的二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个“三”字是说给他们听的——轮到他们来捆了。
“用手”,就是字面的意思:用手捆,拿怪物的手当绳子捆。
待到他们动手时,两人又是一愣。
眼前的“怪手”安安静静的,既不闹腾更不张牙舞爪,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在他们手中乖乖成了根柔韧的绳,任凭摆布揉搓,由着他们把被勒得晕头转向的怪物捆成一个粽子。
让“怪手”平静下来的自然不是魔法,而是绝对的力量差。
两人惊异未定的齐齐回头,看向沉默不语的于声。就见他保持跪坐姿势垂眸盯着地面,修长的指缝里,夹了一片纸,三角形状。
骆勋,“……”
他手上的是纸对吧?
是纸对吧?
甄绎,“……”
他拿片纸剁了怪的手?
原来,他们眼前乖巧的“怪手”不知何时被人无声无息地割去了利爪,切口极其平整,可见动手之人速度之快,手段之高。
骆勋、甄绎,“……”
我们选择的合作对象……究竟是个什么品种的超人?
……
隔着屏幕看完全程的塞勒斯惊掉了下巴,灰则是黑着脸,一言不发。
灰,“……”
他的目光再次无声无息扫过于声缠满纸绷带的手腕。
那只手是他铐住后,于声亲自折脱臼后又亲自接上的手,至今还红着肿着。
红肿疼痛是自然的,刚折脱臼的手才这么点儿功夫恢复不了,对普通人来说说手暂时算废了也不为过。
但这个人似乎浑不在意。
不在意肢体的痛苦,不在意妄动可能给自己招来的负面后果。
他好像……根本不把自己当血肉之躯的人。
为什么呢?
他与自己不同,明明应该和旁人一样活的好好的。
他明明是……无数人期盼下的幸存者。
为什么?
如果他不好好活,那么……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不可以。
灰的手抚上冷冰冰的屏幕,屈指往某人额头弹了一记。
喂,喜欢找死的先生。
您没有听见他们的遗言吗?
没日没夜的哭着喊着祈求着,叫人来救你,叫我来救你。
吵死了。
所以,您不可以有事。
我不允许。
“纸原来这么牛逼啊,”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塞勒斯顾不得察言观色,自顾自感叹,“他们拿铁板都挡不住的粘液啊,说堵上就堵上。”
他自来熟地去摇灰的肩膀,“而且你看见了没有?你那朋友直接扯了图里的手来当绳子用,亏他想得出来,老帅了!”
灰想躲,动作慢了一步没躲开,给晃得有点头晕脑胀,只得面无表情地当起了负责解说的工具人,“海报的材质是纸,是属于这个房间的物品,视力表的材质也是纸,同属一个空间。同样的材质,同样的空间,特性必须维持稳定。NPC的口水既然能抹字而不破坏视力表,那海报纸也必然能抵挡来自NPC的胃液腐蚀。”
塞勒斯更佩服了,“你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拿海报当武器了?”
他未卜先知啊?神了。
他们说话间,骆勋、甄绎二人已经忙活着开启了这边的铁隔断,招手示意塞勒斯等人去视力表检测室汇合,好一同从出路离开。
“不知道,您得问他本人。”语毕,灰甩开塞勒斯的手,大步走向缓缓开启的铁门,“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他。”
“嗯?”塞勒斯瞧着灰越走越远的背影略一哆嗦,心说这语气听着怎么阴森森的,感觉不像是去问话,像是要找人算账的?
他欠你钱啊?
……
债主即将登门,马上要面临讨债纠纷的于声此刻也不轻松,虽已制服对手,脸上却不见分毫喜色。
此时此刻,他跪坐在地一动不动可不是为了凹造型。
杀、杀、杀。
他分明头痛欲裂,感觉脑子里至少来了一个队的牙医正举着电钻东南西北的到处找地方钻他的脑,状态却是异常兴奋。心跳加速,血压升高,导致他眼底血丝蔓延,脑内一个声音一次又一次刺穿让人神志不清的痛,催促着:
杀、杀、杀!
他努力深吸一口气,试着平复呼吸,也试着理清思路。
纸始终只是纸。
即便他找准角度,把纸面绷得平直如刀面,纸也还是纸,比不上刀锋锐利。
他以为自己就算走了大运至多就是给怪手修了个指甲,削弱伤害,或者逼它转个向,偏斜一二……未料,自己竟能直接将之断于纸下。
如果当真身负如此逆天实力,他早就不在人的范畴了。
这不是他的实力,是游戏的buff加强了他的实力。
这场游戏虽然设置了如心率等死亡陷阱,但流程和节奏跟过家家似的温吞,不像经验丰富的沙盒设计师的手笔,倒像是一次初次尝试,一次粗劣的模仿与改造。恐怕既定的沙盒根本不是个恐怖游戏,而是有心人加入了恐怖元素给玩家拼拼凑凑弄出了一场试炼。
那么,这场仓促改造出来的拙劣试炼所设定的真正挑战是什么?
凶恶的NPC?
像,也不像。
说不像,是因为NPC出现频率不高,出场至今的角色全都智慧不足,举止僵硬,没有主动攻击人的欲望。且他们受着医院规则的束缚,除了捉拿凶手以外,只在施行违规惩罚时动手。
说像,则是因为所谓的违规处罚,同样是击杀玩家的强制手段。
致命的场景机关?
不像。
过分小儿科与生活化,制作者想必没有经受过真正意义上的苦难,本身也不是恐怖游戏的受众,贫瘠的大脑想不出更多惊悚的点子,到处是虚张声势且碎片化的元素堆积。虽然乍一看在视觉上形成了一定的恐怖效果,但这种恐怖效应肤浅得很,玩家若是团结些,多来几个神经大条的人未必能感受到。
还是……玩家自己?
让玩家自相残杀的戏码并不少见,是大众眼中趣味无穷的娱乐。
然这类设定往往需要特定人物负责投石问路,从而引发混乱打破最初和谐的平衡。毕竟受道德法律教化的,已经社会化的普通人很少会在第一时间内将极端杀戮行为视作当前唯一合理的方案,即便混入了这样的人,此人未必就能付诸行动。想一想与真实动手从来不是一回事,它们之间隔的绝不是一两步就能跳过去的坎,这道坎普通人一生都跳不过去,更没必要跳。
灰承认了死亡,而他人的谋杀行为足够血腥暴力,可视作“投石问路”步骤的完成。但从凶手慌张又错乱的反应来看,这又更像是一场设计者算计之外的意外。灰太特殊了,他本身像个迷,行为举止都与旁人格格不入,不光如此,他还随身携带太多容易受人觊觎的藏品。他的“受害者特点”不可复制,无法让其他玩家带入自己,自然就不容易引发人人自危的困境。他的特殊很难让人觉得“平凡的自己随时可能成为下一个被杀的人”,也就无法因此自己说服自己“必须先下手为强”。
安排这么个人来投石问路,设计者恐怕脑子有问题。
那么要设计什么样的人来投石问路呢?
或者说,原本的设计方案是什么?
于声手探入口袋,指尖擦过自己信息不全的ID卡。
杀人魔,杀、杀、杀。
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导火索吗?
他想,本该投石问路的人,是持有杀人魔身份的病人。
是他。
如此一来,他区区普通人能以纸断怪就能解释得通。
病症作用范围不限于自己,就像那二人的病症能影响他人的视觉、听觉、记忆让别人忘记他们的存在一样,杀人魔病症同样能给持有人带来buff加成。比如,助他杀人。大概就如同目前的状况:自己若生杀意,化纸为刀也不为过。
“呵。”
思来想去,这游戏最大的麻烦竟然是他自己?
“嘶。”
尖锐的,撕裂般的头痛,让他忍不住蜷缩手指,将如刀般锋利的纸片捏入手心。他另一手捂住脑袋,五指深深插入发丝,扣紧自己的半边头颅。他有些恍惚的想:如果我想杀的人是自己,又会如何?
“您真厉害啊。”
匆匆而来的脚步声骤停,略带凉薄的揶揄落在他的头顶,仿若滴水成冰,将他混乱的痛苦与意义不明的杀意暂时冻结。
来人是灰。
于声努力挤出一个笑,自嘲道,“是啊,我可太厉害了。”
太厉害了。
厉害得让自己都害怕。
如此想来,每次动手时额间的痛楚,反倒成了救赎。像是用痛感将他从失控边缘生生扯回,恢复理智。他现在好像猜到自己失忆与头痛的罪魁祸首会是谁了。
灰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他,一字一顿地问,“所以,这就是您废掉自己的理由?”
“?!”
他也猜到了?
于声闻言猛然抬头,却见灰倏忽蹲身,孩子气的抬起手指,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
于声,“?”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令人猝不及防,他没能躲开,待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挥之不去的头痛竟然神奇的减弱了。像是有人往自己头上贴了一片薄荷叶,提神醒脑,清凉极了。
灰抱着膝盖打量着于声愣神的表情,重重的叹了口气。
“您是不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