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雪,各处下人的棉服和补贴都没有安排……”秦姝翻看着账本,一一指出周儒生这几天庶务之中的差错。
原本一直埋着头的周儒生忽然灵光一闪,对着秦姝讨好道:“我肯定不如母亲办事妥帖,不如府中的庶务还是……”
茶盏被重重地放回茶托,两个瓷器的碰撞声打断了周儒生的话语,发出不容拒绝的意味。
“之前我教过你怎么管理府中事务,阿凛你是学的很好的,怎么歇了几天反倒退步了。果然熟能生巧,多做多看自然就能做好了。”
周儒生还想争取,“母亲……”
“我有些乏了,把这些问题处理好,下去吧。”说完秦姝头也不回的进了里屋。
无法,周儒生只得先回墨玉轩,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一片嘈杂。
他加快步伐推门进去,就见阿竹被一些杂役样式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你一言我一语的,场面极其混乱。
周儒生:“都围在这干什么?”
好歹也是一军统帅,就算许凛的嗓音威慑力不够,但周儒生这一声也是中气十足,加上他脸色阴沉,倒是震慑住了这群人。
原本还在七嘴八舌,现在一下子都安静了。
周儒生走到廊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场闹剧,“知道这是哪吗,就在这里闹事。”他看了眼阿竹,示意到他身后去。
这时,站在最前面看起来年纪稍大的老嬷嬷拍着大腿哭喊:“少夫人你可怜可怜我们吧,这天寒地冻的,可以不给新棉服但补贴不能少啊,冬天不好做活东西还贵,可全指望这点钱填饱肚子啊!”
听到是这件事,周儒生也很愧疚,他第一次掌管庶务,东西太多太杂,他又不是个心细的,一下子有所遗漏没想到给他们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
他急忙道歉并作出保证,绝对不会克扣银钱和棉服,但哭喊声就像海上浪潮迭起一样,第一个开口了,慢慢的就一声接着一声,最后都跪成了一片,又哭又求。
周儒生应对过更大更乱的场面,但眼前不是敌军,全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仆,他断然不用动用武力镇压。
眼见场面越来越不受控制,秦嬷嬷却在此刻出现。
“都静静!”
众人的视线全落在了秦嬷嬷身上。
秦嬷嬷:“少夫人管家不久,难免出些岔子,有老夫人坐镇府里的庶务还不至于乱了套,大家该有棉衣银钱周府一样也不会少。”
“周府向来赏罚分明,你们的份例出了问题可以和少夫人提,但这绝不是你们扰了主人清净的理由,挑事领头的那几个自己下去领罚。”
“是,谢过老夫人。”众人应和,原本哭的厉害的也不哭了,跪着不起的也利索的爬起,随即迅速散去,丝毫不见刚才的混乱。
周儒生看着那些人态度如此快速的转变,呆愣在原地。
秦嬷嬷的话好像有什么魔力一样,他们都能听得进去,抵得过他千万句。
他正出神,秦嬷嬷忽然走到了廊下站定。“少夫人,管教下人得赏罚得当,有威严才能立得住脚,断没有向他们道歉的道理,少夫人要学的还有很多。”
周儒生站在廊上,看似居于高位,一高一低,实则早已发生反转。
他一直沉默,在秦嬷嬷准备离开时却忽然出声:“嬷嬷,天冷,多给他们些钱吧。”
秦嬷嬷转身,对周儒生行了一礼。“少夫人心善,但无规矩不成方圆,该多少就是多少。老夫人那里还要人伺候,老奴先告辞了。”
周儒生在廊下站了很久,他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的滋味儿,明明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没歇一会儿的雪又开始散落。
阿竹:“公子,下雪了,进去吧。”
周儒生长长地吐了口气,他转头笑着问阿竹:“感觉闷得慌,要不我们去堆雪人怎么样。”
阿竹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里屋,“公子,今日的账目还没看完……”
周儒生原本就不达眼底的笑意在此刻好像也惫于伪装,彻底哭丧起了脸,认命一般地走了进去。
原本以为又是对着这些账本在书案前渡过这无聊又枯燥的一下午,谁知晚些时候,周府门口的守卫竟然来说有事禀报。
传进来一问,答道:“少夫人,门口有一个自称是清姬姑娘的婢女,说……要就见将军。”
周儒生有些惊讶:“可是那个红月楼里的清姬姑娘?”
“是……”守卫以为主子生气,急忙解释,“老夫人那里闭门不见,门口又不能一直闹着,这才来打扰夫人。”
听人这么说,周儒生多半猜出是清姬出事了,刚准备起身前往,就被阿竹拦住了。
“和她说将军不在,让她回去吧。”
守卫弱弱开口:“说了,但还在哭闹。”
周儒生察觉事情紧迫,不顾阿竹的阻拦,直接朝大门走去。
刚到大门,就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翠绿色衣服的小女孩,正跪着求门口的守卫说着什么。
周儒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清姬身边一直跟着的福灵,立马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谁知小女孩眼里满是害怕,挣扎着往后退,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夫人,我是有急事才来求见将军的,不是故意闹事的。”
周儒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许凛,福灵认不出他也对。
他尽量放轻声音,问道:“你们姑娘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福灵抿了抿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径直跑走了。她认识眼前这个漂亮哥哥,他是周将军的君妻,来红月楼找将军很多次了。红月楼里正妻闹事的不少,每次都会把红月楼的姐姐们打得好惨,她不能说,说了清姬姐姐怕是更难。
周儒生刚想追上去问清楚,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下:“老夫人有令,不得随意出府。”
“不是,我这……”周儒生硬闯了几次,都被挡了回来,无奈他急忙掉头,往老地方跑去。
刚准备弯腰钻过去,就被阿竹拉住了手臂。“你不准去!”
“阿竹你别闹,清姬可能出事了。”周儒生挣了挣手臂,一下子竟没能甩开,可见阿竹抓得有多紧。
“以往她就老是勾着你,现在你在公子的身体里,我觉得不会让你顶着公子的脸到那种地方去的!”阿竹大吼着,想到了自己公子受过的委屈眼眶忍不住泛红。
周儒生一下子没能理解阿竹的话,只以为是许凛不喜欢烟花场所,现在他在许凛的身体里,阿竹自然也不想他去。
但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和阿竹过多解释,趁人不注意一个手刀下去。
周儒生把阿竹扶到一旁坐好,他下手不重,半个时辰左右就能清醒。接着他立马弯腰钻过狗洞,朝红月楼去了。
现在天色正亮,红月楼不似晚上那般热闹非凡。
想来做的是晚上营生,现在都在休养生息,楼里是一片安静,甚至他进门这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任何身影。
他熟练地朝清姬的房门走去,刚刚靠近就听到里面福灵的哭声。
以为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周儒生立马推门而入,“清姬!”
这一声把福灵吓得不轻,以为又是楼里的妈妈带人来了,立即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姐姐护在身后。看清来人,也没有放松警惕,以为是像其他正室一样来抓奸的。
“将军没来,夫人别为难我姐姐。”
周儒生看着护犊子一样的福灵,只能和她保持一定距离,“我认识你姐姐,我是来帮她的。”
福灵依旧警惕:“别骗人了,你是周将军的君妻,我见过你。”
“对!周将军你认识的吧,是她托我照顾清姬的。”周儒生好像找到了突破口。
找自己的君妻来照顾相好?
福灵气急,找理由也不知道找个可信的,正当她想继续赶人时,清姬醒了过来:“阿灵,不得无礼。”
她攀着福灵的手臂坐了起来,虚弱的身体让她只能依靠在床边才能勉强维持身形。
“夫人,请恕清姬待客不周。”
周儒生看着脸色惨白,毫无生气的清姬,一下子竟想不到好好的人怎么成了这幅样子。“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他怕人有所顾忌,就顺着刚才的话说:“周将军出外任了,他走之前叮嘱过我,你有事都可以和我说。”
清姬扯出了一抹浅笑,在苍白的脸上尽显破碎,好像下一秒就会像雨后落花,玉殒香消。
“夫人请坐,清姬确有一事相求。”她的视线落在了福灵身上,“这个孩子是我收养的,虽然养在红月楼,但是绝没有沾染过污秽,夫人能来必定是这孩子去求过周府了,她是顾念我的养育之恩,才会不顾规矩扰了夫人,清姬只求夫人能带她出了这个魔窟,其他的不敢再劳烦,再多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说完清姬掩面,重重咳嗽起来,在福灵的安抚下才渐渐好转。
周儒生听着这像是临终遗言一样的话,更加着急:“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还是那个李妈妈,她又逼你接客了?”
清姬一愣,眼前因生理不适而泛起的泪珠让她眼前一片模糊,但她还是扭过头来认真地看着那张明显担忧的脸,片刻才真诚开口:“是清姬狭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