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的这场大雪足足下了四天才有所停歇。外面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府中的下人正有条不紊地清理积雪。
不知道是不是天太冷了,这几天周儒生总是感觉自己心不在焉的,按理说许凛不在了他可以更肆无忌惮地跑出去玩,但现在他却生不出半点玩的心思。
阿竹进来的时候,就见人软趴趴地靠在窗沿上,目光虚空地看着下人们扫雪。
公子离开前交代过他,要好好照看将军,他想了想,走上去问:“公子要推雪人吗,阿竹让他们空出一片地方先别扫。”
将军出征的那几年每当下雪的时候公子总会堆雪人,就算怕寒也没落下过,他好奇问过,公子只说以前和将军常堆,他自以为是将军喜欢堆雪人,这才问了一下,想让人高兴些。
谁知周儒生只是眼睛亮了亮但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又瞬间暗淡了下去。
“不去,一个人堆没意思。”
阿竹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位不速之客倒先来了。
秦嬷嬷蹲身行了一礼,“老夫人请少夫人去佛堂一叙。”
周儒生懒懒的应了一声,丝毫没有注意到阿竹疯狂打着暗示的眼神。
等人走后阿竹都要急疯了,“公子怎么就答应了!”
周儒生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去讲讲话而已,不会让母亲发现端倪的。”他以为阿竹是担心他和许凛换身的事露馅,完全没有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会让他吃不少苦头。
阿竹见人依然不为所动,叹了口气认命般的去翻起了最角落的箱子。
这倒是引得周儒生有些好巧,伸长脖子想要看看找些什么,就看阿竹拿出来两双由棉花缝制的护膝。
原本以为是送给老太太的,没想到阿竹把其中一双给自己戴了起来,随后也给他递去了另一双。
周儒生有些疑惑,戴这个干嘛?
可能是见他迟迟没动,阿竹直接上手帮他快速戴好,催着周儒生赶快出门。
原先还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直到祠堂里被秦嬷嬷要求跪下,周儒生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在给佛祖上香的母亲,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背影,发现自家老太太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只好撇撇嘴跪了下去。
只是今日这香好像上得格外久,他看着阿娘双手合十好一会儿了,也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感受到膝盖处的柔软,一时才反应过来那护膝原来是这用处,不禁感叹还是许凛聪明,以前他受罚挨跪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
周儒生正想得出神,忽然头顶覆下了一片阴影,他抬头正好对上了一双冷漠的双眼,周儒生猛然一怔。
许久不见,阿娘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下一秒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只是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怎么来的这样晚。”
这一刻,周儒生瞬间好像被拉回了小时候,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记忆。每次下学他总是喜欢缠着许凛玩到很晚才回家,被发现了就会这样被阿娘教训。
他阿娘出身好,外公一生骁勇传奇,跟着先皇统一天下后被先帝亲封为异姓王爷,秦氏一族殊荣不断。阿娘作为县主从小就跟着公主皇子一起教养,最重规矩,平日里最讨厌不守时的人,这点阿娘倒是没变。
周儒生有些莫名的心虚,他弱弱开口:“雪天路滑,不好走。”
秦姝没有接话,又转过了身去。
佛珠互相碰撞的响声与秦姝轻声诵读佛经的声音相融合。就在周儒生以为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时,诵读声停了下来,珠串声倒是依旧。
“镇江堤塌,百姓犹如头顶悬刀。我们身于内宅做不了什么,唯有抄写诵读佛经,为那些沿江百姓……”秦姝向下一拜,“以及你那出任在外的丈夫祈福。”
“阿凛字好,就由你来抄写吧。”
周儒生:“母亲……”
秦姝又开始诵读佛经。
“好的……母亲。”周儒生的话语被佛经冲散了个彻底。
普度众生的佛经在伪善的信徒口中泯灭了慈悲。
—
“砰!”
周儒生的额头再一次因瞌睡和桌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不大不小的声音却让周儒生瞬间清醒,下意识擦了擦不存在的口水,随即偷摸看了眼还在诵经的阿娘,见人没有反应暗自松了口气。
他看了眼天色,天光撒下了大片殷红色夕阳,原来都已经傍晚了。纵使他内心叫苦连天,他阿娘不动他就没有办法。
周儒生坐直起来,动作又小又轻,刚想神不知鬼不觉得继续抄写,才发现整张纸全是犯困时候的鬼画符。
再次心虚地看了眼秦姝,周儒生偷偷摸摸地把那张纸压在了之前写好的佛经下面,刚刚做好这一切就见阿娘起身,他不禁屏气,心里紧张的不行,生怕被抓包。
还好阿娘并没有靠近,而且隐隐有结束这场祈福的架势,周儒生的眼神越来越亮……
秦嬷嬷:“老夫人,少夫人的佛经要过目吗?”
周儒生的笔尖一抖。
“烧给佛祖看祈福才有用。”秦姝擦拭着佛珠,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天色渐暗,佛堂各处的蜡烛都被点亮,烛火摇曳,照应在秦姝脸上忽明忽暗。
周儒生看着自己阿娘晦暗不明的侧脸愣了神,就连笔尖的墨水滴落在宣纸上也没有反应。
原本还在担心他那狗爬一样的字会引阿娘猜忌,他都想好手扭伤之类的说辞了,结果阿娘压根不看,他应该庆幸才对,但此刻又是说不上的胸闷。
秦嬷嬷已经按吩咐来拿过了他辛苦抄写一下午的佛经,折了两折就直接投入了火盆。
周儒生的视线跟随那叠纸,看着它被揉搓到成了火盆里的一缕烟,这时候不知道谁打开了佛堂大门,吹进来的冷风把那股黑烟瞬间吹散,再见不到踪影。
这样佛祖还能看得到经文吗,会不会早已混乱错序……
秦姝向外走去,留下了一句:“阿凌今日辛苦,早些回去休息吧。”
有了这句话一直候在一旁的阿竹才敢上前把人扶起来。
周儒生有些恍惚,是他离家太久了吗,家里的氛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麻木了的双腿保持跪坐着就还好,一旦站了起来就好像被千万只蚂蚁疯狂啃食,周儒生刚站起来的瞬间就痛得哼出声。
阿竹熟练地替他捶打着双腿,“公子忍忍,很快就会好的。”
周儒生疼得直皱眉,阿竹的动作加剧了不适,但确实忍过一阵会有所缓解,周儒生只得拼命忍耐,许凛那张漂亮的小脸都被他憋的扭曲了起来。
歇了好一会儿,周儒生才觉得自己的腿又是自己的了,愁眉苦脸地和阿竹回了墨玉轩。
晚些时候,周儒生正舒舒服服地泡脚,今天他的腿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忽然阿竹满面愁容地走了进来。
“公子,刚才老夫人那边派人过来,说公子心诚,之后七天都由公子来抄写佛经祈福。”
周儒生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条骇人消息,就听阿竹接着说。
“还有说,将军现在出任,公子应该担起为人君妻的责任照顾内宅,所以公子的晨昏定省照旧……”
周儒生听后直接往身后的床铺一倒,乱嚎了一通,“不是,许凛天天在家这么忙的吗?”
阿竹不语默认了。
—
第二天天光微亮时周儒生就被阿竹喊了起来,他坐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
阿竹给人准备着温水,转头看见还在一脸睡眼惺忪的人,催促道:“快些吧公子,晚了又得挨罚了。”
“我天天操练都没这么……”
周儒生兀地心头一滞,睡意迅速退散。
他想起来他回来的第一天也是这样,说了同一句话,所以许凛天天都起得这么早吗……
没由得他多想,阿竹已经催着他更衣洗簌了,心里闪过的一丝不同寻常可惜没能抓住。
周儒生忍不住发问:“阿娘她起得这么早干嘛?”
阿竹动作不停,“老夫人信佛,习惯一早礼佛。”
一早礼佛,那不是又得回佛堂请安?
果不其然,周儒生一路被带走又回到了昨天没有什么好记忆的佛堂。
秦姝正在诵经,没人周儒生上前。他也乐得自在,站在一旁发起了呆,就在他马上就要在阵阵木鱼声中睡过去的时候,被阿竹一个动作推醒了。
秦姝那边已经结束,她扶着秦嬷嬷的手臂起身,往隔壁厢房走去。
周儒生忙不迭跟了上去,见自家阿娘在净手,这回倒是有了眼力见,在人洗完后递去了锦布。
秦姝看了一眼也自然接过锦布,一边擦拭干净水珠一边说话:“原以为阿凛是太久没陪我这个老婆子礼佛了,都变得不贴心了。”她把带有水痕的锦布递还给周儒生,“看来是我想岔了。”
周儒生笑了笑,听着像是夸奖的话,不知道回什么笑就肯定没错。
秦姝:“将军在家的那几天,我有意让你们培养感情,现在将军外任,我替阿凛管了几天的庶务也该交回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