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窦沉骁准备的这个“房间”之中,一应设施俱全,包括专门用来沐浴的房间。
他对于童霜玉这个喜好熟知于心,连抽屉里的首饰都复刻了一份,更别说沥风斋里那个宽阔连通着山后热泉的汤池。
童霜玉在泉中一点一点沥洗着发丝,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音渐近。
在如今这个地方,能够在她沐浴的时候,有胆子也有能力闯进来的只有一个。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她没有回身去看,仍旧拘水冲洗发上的浮沫。
身后的人也很识相,没有在此刻走上前来,而是自己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浴池中的雾气氤氲,一盏屏风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层层蒙住,半掩半露。
童霜玉很平静的洗净发上皂角的泡沫,从水中起身,披上衣衫,系好衣带,从屏风后走出。
她的发湿濡着,尚且与水雾氤氲一处,素白与墨黑交染,颜色有几分难辨。
窦沉骁闻声掀起眉眼。
青年的眉宇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狂野性,但整个人却呈现出不加掩饰的疲惫,掀起眉眼看见童霜玉的时候,眼底掠过很轻的一抹笑意,仿佛自语般唤她的名字:“小鹤。”
“……”
童霜玉心头几分静默,步伐却仍旧向前,“你做什么去了?”
这话让窦沉骁有些惊讶。
青年微微挑起眉眼:“竟然不是先质问我,让我放你出去吗?”
“我问了,你就放吗?”童霜玉在他旁边坐下,取过搭在木架上的毛巾,一点一点擦拭着发上的水汽。
窦沉骁笑起来,没有回答。
只是微微伸手:“我帮你擦?”
童霜玉看了他一眼,将毛巾交到他的手中。
两人如往常一般随意聊些话题,谁也没提之前的事情,好像未曾发生过一般。
接下来的几日也都相安无事。童霜玉所有的要求他都满足,只要不走出这间院子,不见到其他的人——就算是朱鸾将吃食和事务卷册送到门口来,交给紫狷转带进来都没有关系。
直到第七日的夜晚。
“明天就是仙门天门堑开的时间。”巴掌大小的布头趴在窗柩上,向外看头顶熠然闪烁的星空,问童霜玉,“你的那些事情,都安排好了?”
“嗯。”童霜玉平静的应了一声,“游无方已经赢了厄斗场的死斗,出来后就开始给你制作身体,今日已经完工。”
“那其他的呢?”
“其他的……”童霜玉从窗边离开,平静的走到桌前,端起那杯已经被夜色浸得入凉的茶盏。
“看赌吧。”她将茶水饮下,盏底磕在桌面,轻声道。
说完,她将林琬璎附身的布头小人从窗柩取下,揣入袖中,带着它推开门扉。
紫狷便守在门外,听见推门声音,美艳女子立刻抬眼,蕴着紫意的一双眼瞳看望过来。
童霜玉轻笑了一声,只问她:“窦沉骁呢?”
“魔主有事,晚些回来。”紫狷垂眸向她回复道。
童霜玉轻嗤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在门前映着月色静站了一会儿,似乎只如往常般走出来透气。在紫狷警觉的状态稍稍有些放松缓和下来的时候,素衣的女子骤然出手,袭向她的脖颈——
紫狷一惊,当即反手格挡。
魔主离开前便交代过,明日是仙门天门堑开启的日子,今夜童霜玉必定有所动作,必须严防死守,若她迈出这间院落一步,便要整个太岁渊来抵罪!
她的心底存了决绝之意,又了解童霜玉的心性——她做什么事情都必得万全,此刻敢于出手,定是准备充分。
紫狷反手握住童霜玉的手腕,还招回去,用了十成十的力量。
却不想素衣的女子却全无防备,当即便被这还回来的一掌击中胸口,血染了襟口。
出乎意料的变故让紫狷神色微变。
她得到的命令是不让童霜玉离开,可若是伤了她,魔主怪罪下来,同样是不轻的罪责。
她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抓童霜玉,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
却不想被童霜玉反手扼上喉颈。
女子唇角还溢着血,呼吸微微粗重,扼着她要害的力道却极为冰冷。
“别动。”她平静的问紫狷,“想活吗?”
紫狷:“……”
动手是死,不动手眼睁睁看着人走掉更是死,哪有什么活不活的道路。
她没有回答,只轻轻闭上眼睛:“殿下,要杀要剐,请便吧。”
童霜玉嗤笑了一声,微微歪头,指腹划在她的下颌:“跟着我?我保你太岁渊一脉安危。”
紫狷闭眼:“属下不会背叛魔主。”
“什么背叛不背叛。”童霜玉轻哼,“你螣蛇一族,当年六域混乱,近乎被屠尽。你以为背后是谁在纵手?当真是我么?”
这话让紫狷的面色微变,呈现出几分颤抖和惨白来。
“看来你也知道。”童霜玉捏着她的喉颈,继续拖延时间,“你也知道自己跟了仇人,如今在仇人的手底下做一条狗!”
紫狷的嘴唇颤抖,近乎说不出话来:“那又能如何呢……童霜玉,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一般,有这样的好运气……有的人只是活着,便耗尽了所有的努力……”
太岁渊腾蛇一族,最为弱小。当年太岁渊与无人境交战之时,大多被派往战场前线当做探子。
而这些探子,近乎被无人境分散在各处的兵力屠戮干净。
她能够当上太岁渊的域主,还是因为当年,无人境兵力攻破太岁渊后,势盛的大族都被屠戮干净,她果断抉择,向仇人俯首,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保下太岁渊族人的安宁。
“是不是好运气,我自有定论。”童霜玉轻声说,“想想朱鸾,青魑,再想想你。你若跟了我,忠心耿耿,我绝不亏待你。”
紫狷咬紧了嘴唇,神色呈现出一丝挣扎之意来。
就在此刻,院门突然被破开,提着长剑的红衣女子走入进来,手中长剑精准飞掷过来,“噗嗤”一声没入紫狷的胸口。
童霜玉平静的松手,看着美艳的女子身体软倒下去,蕴着紫意的眼瞳之中惊愕与不甘瞬间放大。
可是却再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童霜玉看着溅了自己满身的鲜血,平静的蹲下身去,将那双瞪着自己正惊愕的瞳孔掩盖,闭合。
“再见,紫狷。”她说。
当年未选她的,过后她也不会再要。
·
“别磨蹭了。”红衣的女子快步走到童霜玉面前,将没入紫狷心口的长剑拔出,引了她心口的血在童霜玉面前绘制符文。
窦沉骁用来封禁童霜玉灵脉与魔息的办法,与寻常的封禁术法不同,而是融入了螣蛇一组的血液。
因螣蛇一组的血脉特殊,在他人体内仍然能够使本体获得感知,故而有着诸多作用。
藏入身体,或者封禁经脉,都是极为方便容易的。
童霜玉想要解开体内的封禁,便只有两种办法。
一是通过窦沉骁,让他对紫狷下命令,解开那封禁。
二便是直接杀了她体内这血的主人。
童霜玉未尝不曾想过留下紫狷一条性命。但这是最快的办法,时间紧急,经不起任何的耽误。
而且,她也没有那个心思去赌她的忠心。
螣蛇血绘制的符咒在女子指尖炸开,引动童霜玉体内的那一部分,呕吐出来。
童霜玉感受到胸口一阵极为强烈的不适,但随之而来的是体内力量的缓缓回复,被压制的魔息与灵力都在此刻活泛过来。
她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迹,对那红衣的女子道:“走吧。”
女子微笑着站起身来:“好呀。”
正是朱鸾的脸。
·
七日前,和林琬璎商议,确定了绕开窦沉骁解除禁制的关键点就在紫狷的身上,且发现窦沉骁并不防备朱鸾来此处送东西后,两人便开始想离开的办法。
林琬璎如今是一缕魂魄的状态,可以依附在各种物品之上,但前提是这物品必须有专门的术法粘黏着她这一缕魂魄,才能保持牢固而稳定的存在状态。
这也是为什么那个布头小人已经惨遭“头首分离”,林琬璎还是坚持附着在上面的原因。
但若是放弃那个小小的布头……
附着在活着的“人”身上,也并非不可。
但却需要被附身之人的配合。
于是在经过严肃的谈判之后,两人确定了最终的计划——在行动的当夜,朱鸾提早在院外候着,由童霜玉吸引紫狷的注意力,林琬璎找寻机会,飘附到朱鸾的身上。
朱鸾毕竟在她手下这样多年,就算不善战斗,体内力量也碾过寻常的魔。
当林琬璎附着在朱鸾身上时,在不调动兵力惊扰窦沉骁的情况下,她们便拥有了一个可与紫狷抗衡的战力。
剩下的,便是赌博。
赌她们定下的那个时间,窦沉骁并不在麟游宫中……
甚至,不在女牀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