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童霜玉!”
巴掌大小的布头小人从窗台上跳下,空中一个翻滚,落到阳光照耀着的桌面,气势汹汹道,“我让你给我找个能动的身子,先应付几日,你给我找的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童霜玉掀眸,向着布头小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巴掌大小的人偶,由破布碎片缝成,针脚粗糙而潦草,甚至有一些漏风,向外渗着星星点点的棉絮。
它的手脚都很短小,又是丑陋且不规则的形状,挥舞在空中彰显存在感的样子分外滑稽有趣。
“这不是很好吗?”她心情难得有些愉快,“灵活,能动,方便,符合你的每一条要求。”
“可是这也太丑了!”布头小人用力扯着类似于“头”部位上的几根粗短麻线,“这,这,还有这,你手底下那么多人,总不至于连个娃娃都缝不好吧!你是故意缝这么丑恶心我的吗?”
“是。”童霜玉颔首点头道,“故意的。”
林琬璎:“……”
布头小人气得在桌面上乱跳,一脚踢翻上桌面的茶盏。
可惜茶盏中盛满了水,再加上瓷器原本的重量,以一个巴掌大小棉花填充的布头小人力量完全没有办法撼动分毫。
“童霜玉,童霜玉!”林琬璎一边踢一边骂,“你这脏心烂肺的死女人,阴险歹毒狠辣无情,没有半分怜悯之心,诅咒你走路摔跟头喝水烫舌头,睡觉没有枕头半夜打哈欠口水把自己呛死!真不知道谢艳秋那瞎了眼的到底喜欢你哪一点……”
她骂得流畅而娴熟,像是在心底压抑憋闷已久,终于得到机会释放出来一般。
童霜玉倒是无所谓,反正如今林琬璎的性命算是握在她的手中,无所谓这一两句口舌之快。
只是听到后面,捕捉到那飘瞬而逝的信息,有些惊讶:“谢艳秋?喜欢我?”
林琬璎:“啊?”
她停了谩骂,操纵布头娃娃转身,看向童霜玉的方向。
便见发丝掺白的女子眉头凝蹙着,似乎有一种很深的疑问:“你怎么知道谢艳秋喜欢我?”
林琬璎莫名其妙:“他当然喜欢你。他喜欢你喜欢得发疯,他每次都喜欢你的。”
童霜玉:“……每次?”
林琬璎深吸了一口凉气,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布头小人两只短短的手捂住面庞。
却听到桌椅挪动的声音,再悄悄从缝隙里向外看,发现童霜玉不知何时竟坐到自己的面前。
“你说他……每次都喜欢我?”
“是,是吧……”林琬璎心底狂喊着“完了完了”,嘴巴上却也只能磕磕绊绊的回答,“反正不是喜欢我。”
要是喜欢她,那攻略早就成功了,还用重开一千多次?
想到重开,林琬璎才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摆脱了系统,说话做事不再受它的限制与控制,透露出她发现谢艳秋每次都会喜欢上童霜玉这件事不会招致任何的惩罚和重开。
她刚要松一口气,突然感觉整个布头小人都悬空离开桌面,被人拎着头顶的粗麻放到与视线齐平的位置。
“他为什么喜欢我?”与她对上的那双眼睛里有明显的疑惑与不解。
林琬璎震惊:“这我怎么知道!”
她晃动布头小人的四肢在童霜玉手里乱打以彰显存在感与愤怒:“我只是个做任务的,一个外来的,每次都刷不满他的好感度!每次,每次最少都差百分之一,虽然我重开了一千多次,找出原因是因为他每次都会喜欢你……可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最能明白这件事的难道不是作为当事人的你们两个吗?”
林琬璎愤愤,“说起来我也奇怪,为什么那愣头青每次都会喜欢你,明明你做的事情,也不过是把他从沧极宗掳走,然后这样那样。”
“明明每次费尽辛苦把他捞出来的都是我,结果心心念念的却是你。”
……
童霜玉看着布头小人在自己面前蹦蹦跳跳拳打脚踢手舞足蹈,讲述自己一千多次重开中经历了一千多次的事情,不由陷入思索之中。
喜欢。
这两个字对于她来说不可谓不熟悉。
这么多年,窦沉骁借着“喜欢”两个字的名义,处理掉很多接近她的人,也拦阻过很多她要做的事情。
只是因为那句“我喜欢你呀”。
而她,因为数年来一直打不过窦沉骁,也无从反驳这种“喜欢”。
但无论如何,有一个窦沉骁已经够麻烦了,若是再应付一个谢艳秋……
童霜玉觉得这不是好事。
“这人有病吧!”林琬璎在桌子上蹦蹦跳跳,加强自己的信念感,“嗯,没错,就是有病!我也觉得他有病!他绝对有那个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或者是个M,要不然为什么每次都快被虐废了还会喜欢上你这死女人……”
童霜玉打断她:“我不想让他喜欢我。”
林琬璎:“啊……啊?”
童霜玉:“所以你帮我想个办法,让他别再喜欢我。”
林琬璎:“哈?”
童霜玉拧起眉头:“很难做到吗?”
林琬璎:“呃……”
童霜玉:“那杀了他也行。”
她认真的分析,“但是我动不了手,他和我之间似乎有着某种禁制存在……得想办法解了这种禁制。你之前那个‘系统’中,或者你千百次的重开经历里,有见过什么禁制会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吗?”
“啊……”
林琬璎张大了嘴巴,“等一下,我没听懂你什么意思。”
她“阿巴阿巴”了两声,“你的意思是,你希望谢艳秋不喜欢你,如果做不到,就让他死?”
童霜玉点头。
林琬璎不解:“为什么啊?”
“因为他的喜欢,对我来说,是很麻烦的一件事。”童霜玉皱眉说,“这样的麻烦有一个就够了,不需要再来一个。”
·
等到童霜玉离开,林琬璎坐在原地,日光照落的那一片桌面上,整个布头小人四仰八叉般躺着,滚来滚去。
她不是傻子,童霜玉那番话中的意思,自然听得明白。
但却总觉得有些地方奇怪。
且不说谢艳秋“喜欢”这件事情根本不会影响到童霜玉……就算真的影响到了,对于她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利用一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人,总好过比利用一个对自己有敌意的人来得容易方便。
就算以纯利益的角度思考,也不该是这种排斥的态度呀。
林琬璎在桌子上翻过来,翻过去。
这是她思考的习惯,浑身上下都要动弹动弹才顺畅。她将记忆中所有的和这两个人相关的内容都翻出来,想从中窥探什么蹊跷。
可是与这两人相关的内容实在太多,还有大段的重复以及因为程式化而被忽略的细节,因此林琬璎想了许久,都没理出个所谓的头绪来。
她又翻了个身,让布头小人的脸着桌面,想要放空片刻。
却突然觉得这刚有些适应的小小身体骤然腾空悬起,被人捏在手中。
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是童霜玉去而复返,于是骂道:“童霜玉,虽然我现在是个布头娃娃,但是小小的老子也是有脾气的!”
但是抓住她的那只手似乎并非女子,骨节指腹都有着微微粗糙的薄茧,动作也更加有力,粗暴。
身体继续向上悬升,林琬璎僵硬转动布头小人的的头颅,对上一双饶有兴致的幽黑眼眸。
“……!”
林琬璎激灵了一瞬,当即操纵着布头小人四肢一抽,软软的坍塌下去。
“别装死哦,小绵羊。”带着笑意的声音自边侧响起,带着几分看戏的散漫,“如果装死的话,可是会被扯成两半儿,身首分离的哦。”
窦沉骁!
林琬璎感觉自己布头棉絮填充的身体里好像真的有什么心脏一般,扑通扑通的要跳出来。
她双手用力捂住胸口,深呼吸了两次,才翻着白眼看回去:“你又要干嘛?”
“什么叫‘又’?”窦沉骁捏着布头小人的一只脚将它倒起来晃荡,“难道说,我们上一次的合作,结果你不满意么?”
“你管我满不满意……”脱离了系统的挟制,林琬璎这几日说话做事都嚣张几分,“明码标价各取所需的事情……哎呦,哎哎哎,你放开我!”
“呵。”窦沉骁冷冷笑了一声,五指轻抬,将布头小人向着桌面抛扔而去。
桌面贴着墙壁,布头小人正砸在那墙壁与桌面的夹角,晕头转向半天没能爬起来。
“林琬璎。”他淡淡的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计谋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也不在乎,但是如果你做的事情波及到小鹤,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和下场,我想你再清楚不过。”
这话说得没什么波澜,语气甚至寻常,但林琬璎的布头小人身体鲜明感觉到一股自周遭蔓延而来的冷意,以至于这午后和暖的阳光都被压盖下去。
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
在一千零六次的重开轮回之中,有五百八十六次她在杀死童霜玉的第二天得到任务失败的提示,有三百六十一次则是在一段时间后被提示失败,剩下的五十九次中,有九次她杀了谢艳秋,有十六次她尝试自杀,还有剩下的三十四次……
她尝试向窦沉骁出手。
但不知是不是尝试的次数不够多的原因,这三十四次她没有一次成功。
甚至于相比对窦沉骁出手来说,攻略他的好感度达到百分之一百,似乎要更容易些。
这实在是令人十分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等到恢复所有的记忆,尝试将信息整合起来思考的时候,林琬璎发现一个非常严肃的关键。
那就是她在杀死童霜玉后得到的“任务失败”提示,分为两种,一种是“宿主任务失败,即将进行回溯。”,还有一种是……
“宿主死亡,即将进行回溯。”
五百六十八加三百六十一,多达九百二十九次,她是因为“宿主死亡”这个原因而被迫中止任务,进行回溯。
也就是说,这所谓的“宿主死亡”,并非系统判定出的任务失败而中止或者抹杀,只是单纯的……她死了。
但这只是一个猜测,因为每次“死后”,她都会回到最初接收系统任务的那个初始空间,不能再知晓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说,退一万步,做一个保守的估计。
她的死亡原因只可能有两个。
其一,系统判定童霜玉死亡,任务被迫失败或中止,强制抹杀她重开。
至于为什么重开的时间并不完全统一,勉强解释为是系统延迟或者服务器繁忙之类的缘故。
其二,若不是系统,便只能是人为的结果。
每一个周目在童霜玉死后对她出手,在她全然不知的情况下一击必杀,没有任何踪迹征兆可循……
其实人选也就那么两个。
谢艳秋,窦沉骁。
但是依照一千多次重开中与谢艳秋的接触,他的性情,或许很难做到悄无声息的收取性命。
非得正大光明的比试,然后击败才行。
林琬璎操纵着布头小人晃晃悠悠从桌面上爬起来。
当初在荟朱城外的山林中,那种窒息与胆寒并未忘却。虽然当时有着表演的成分,但她毫不怀疑这喜怒无常的青年会对她出手——更何况这一个周目她完全没有实施对他的攻略,两人之间的好感度还停留在系统最后能够检测到的那个【-5%】的数值。
“你想做什么?”她问窦沉骁。
“暂时还没想好。”窦沉骁摸着下巴,像是在认真思考,“你们方才,我来之前,在聊什么?”
林琬璎翻了个白眼儿,老实回答:“我们在聊谢艳秋。”
窦沉骁挑眉:“哦?”
林琬璎把两人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给窦沉骁,“谢艳秋喜欢她,然后她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杀谢艳秋。”
她观察着窦沉骁的神色,想从青年的面容之中找寻出一丝的,哪怕一丝的惊讶,喜悦,惶恐,或者自得。
但是窦沉骁面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仍旧是那副笑眯眯半阖着眼睫的模样。
她心头一跳,想到什么:“你有办法?”
“你猜。”窦沉骁眯着眼睛笑。
这是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