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没有钟表,便以击鼓鸣钟报时。
白日击鼓,夜里鸣钟。
落日前的最后一次敲鼓称为暮鼓,而破晓前的最后一次鸣钟为晨钟。
“村长说,他们村子的习俗,暮鼓后,晨钟前,不要出门,把窗帘拉好,躲在室内。”
“否则山神会发怒,杀死所有晚上不好好睡觉,在外面晃的人。”
“暮鼓,就是我昨天听到的鼓声吧。”
暮鼓响后,大雾四起,一片荒芜,确实吓人。
而晨钟响后,她才逃出那片雾与森林。
暮鼓与晨钟之间的那段时间,走在外面是不会死的。
所以程韶有点怀疑村长告诉殷潼的这种说法。
“按照这种说法,我昨天应该就会被杀掉了,”程韶说道,“但是我还活着,村长是骗你的吧。”
“我也怀疑这种说法的真实性。”
“那我们回去问问白倾珠。”
那对母子不好应付,像跗骨之蛆,像赶不跑的苍蝇,阴仄仄地绕着人飞。
程韶已经出来有一会儿了,她开始有点担心白倾珠了。
往回走。
夏日的午后,大部分人都会睡个午觉,所以路上遇到的人愈发少了。
再回到方阿婆家。
一到门口,程韶就看见一座肉山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擦那坑坑洼洼的水泥地。
是梁阿兴在擦地。
程韶:?
白倾珠斜倚在旁边的椅子上,跟两个人扬了扬手里的蒲扇打招呼:“哟,回来啦。”
程韶:“方阿婆呢?”
白倾珠悠闲地扇了扇蒲扇:“那老太婆洗碗呢。”
“本小姐纡尊降贵地陪他们吃饭,他们居然还妄图让本小姐洗碗。”
“所以本小姐让他们多劳动劳动,想清楚自己的位置。”
她用蒲扇指指在地上擦地汗如雨下的梁阿兴:“看看那一身肥肉,多适合用来擦地。”
程韶默默竖了根大拇指。
白倾珠向程韶挑挑眉:“对付这种得寸进尺的人,就该让他们知道老娘的厉害。”
殷潼:“方阿婆有没有跟你说关于‘晨钟暮鼓’的事?”
白倾珠坐起了身:“哦,我正要来找你们说呢,我得到了新线索。”
“老太太说,村里有个规矩,叫‘晨钟暮鼓’,新入村的人,在当天傍晚暮鼓之后,要上山神庙里拜过。”
“否则山神会发怒,杀掉所有不敬神的人。”
“而且,她让我自己一个人去,不要告诉你,”白倾珠模仿着方阿婆的微笑,面向程韶,“因为你这个小姑娘不够听话,要多吃点苦头才能学乖。”
那笑容学得极像,看得程韶背后发毛。
殷潼跟程韶说:“所以暮鼓响了以后,应该呆在室内,你昨晚没有睡觉,今晚好好休息。”
白倾珠:“喂喂喂,你什么意思,这是人老太太给我的绝密保命秘法,暮鼓响了以后要拜神呢。”
殷潼:“你回头看看,她的眼神是不是非常恨你。”
白倾珠回头,正好对上那被迫劳动的母子俩的幽怨的眼神。
她尴尬笑了两声:“哈哈,不好意思,今天鸡肉摄入不足,好像没有催眠彻底。”
于是又补了一点。
白倾珠辩解道:“但是这条规矩,是我把他们俩哄好后时候问的,那时候他们还不恨我。”
狐族哄人的功夫,是当世一绝。
只要他们肯花心思,皇帝再世都能让他们一族哄得晕头转向,更不要说是普通人。
很多人被狐族哄了,恨不得连银行密码都和盘托出。
所以,关于传说中的村规‘晨钟暮鼓’,他们现在有了三个版本。
根据村长说的,暮鼓以后,叫殷潼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好呆着睡觉,不要到处乱跑。
根据方阿婆说的,暮鼓以后,叫白倾珠去上山拜神,而且要她一个人去。
而根据程韶昨晚的经历,暮鼓以后晨钟之前,其实人在外面不会被杀死。
“所以方阿婆说的应该是真的,今晚我们去上山拜神吧,”程韶说道,“这样好像是比较保险的方法。”
白倾珠打了个呵欠:“夜里老娘要睡美容觉,不拜。再说了,我的身份,他们受得起本小姐一拜吗。”
殷潼:“我也不想出门。”
程韶:“好吧……”
既然他们妖灵局的人都不怕,那她怕什么。
虽然刚才的行为要扣积分。
但是白倾珠不差钱,并且认为自己爽才是最重要的。
事已至此,来都来了,积分都罚了。
既然那对母子那么喜欢使唤人干活,白倾珠就干脆继续催眠他们,让他们把整个房子都打扫一遍,不打扫完不准停。
程韶前一天晚上没有睡觉,吃过饭后就控制不住地困倦了起来,所以就去补觉了。
但是程韶睡前还记挂着那两条互相矛盾的规则。
左右互搏着,居然入睡得很快。
-
这一觉,就睡到了午夜。
程韶是被门口的动静吵醒的。
下午的时候她一个人不敢睡,又困倦,所以就把房间里能搬的家具都堵到了门口,还把窗户反锁了。
那张床上有发霉的味道,所以程韶都没有脱衣服,直接盖着白倾珠借给她的毛大衣睡着了。
门口的家具被推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房间里黑着灯,外面没有月亮。
程韶听到有人在黑暗里,一边推门,还一边骂着很脏的话。
“这小姑娘防备心还挺高啊你看,居然还拿桌子凳子堵门,堵这么牢,真重啊……”
“妈,这样的,嘿嘿,没人尝过的,才好吃,肉才嫩,味道才鲜……”
那声音好像被夹住鼻子以后发出来的,还夹杂着吸溜口水的哼哼声。
程韶:这娘俩打扫一整个白天还没累吗?大半夜的还想着吃宵夜呢?
以一敌二打不过,程韶完全不打算硬刚,方阿婆家又是平房,所以她就趁着黑灯瞎火,从窗户溜了出去。
外面岂止没有月亮,连一丝光线都没有。
她打开手机,手机上方浮起一层光。
原来又起雾了。
程韶裹着白倾珠借给她的衣服,去探白倾珠的窗户。
白倾珠房间的窗户没有锁。
她用手机灯去照,发现白倾珠的床上根本没有人。
要睡美容觉的那只狐狸居然没在床上。
白倾珠的房门,也是开着的。
程韶手机灯上移,对上了一张人脸。
方阿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白倾珠的房间里。
方阿婆的脸被程韶的手机灯从下方照着,笑容在脸上咧开:“小姑娘,你半夜在窗户外面干什么呀?”
程韶把白倾珠的外套兜头扔了进去:“我来还衣服的。”
然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方阿婆好像没有追上来,但是村里雾气太大,程韶不敢多做停留,只能朝着来时大路的方向跑。
因为她记得白天时殷潼和白倾珠都是从那个方向来的,没准能逆着方向跑出去呢。
程韶脑子里还转着“晨钟暮鼓”这个词,到底暮鼓后晨钟前,该不该在外面晃荡。
又有点冷,但是逃命要紧。
白天看到的平整的路面,这会儿全都变成了碎石路,硌脚。
路边净是荒草,程韶举起手机,看那田间,哪里有什么庄稼,都是荒地。
再回头看白天路过的小洋房,哪里还有白天里的气派模样,全都是半拆不拆的断壁残垣,里面还睡着人。
大概睡得挺香,呼噜声此起彼伏。
嚯,这是一村的灰姑娘南瓜马车吗,十二点一过就原形毕露啊。
程韶在路上照到一丛绒毛。
白倾珠的衣服跟发饰上经常带这种绒毛。
特别她吃鸡肉的时候,眯起来眼睛特别像只在笑的毛绒绒小狐狸。
程韶往前走两步,又看到一丛。
于是她一路跟着那些零零碎碎的毛发跑。
时不时照照前路和后方,看看自己后面有没有人追上来,看看自己还有没有走在大道上。
那些绒毛上山了。
程韶犹豫片刻,还是跟着上去了。
昨天凶险,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走出来的。
但是白倾珠在上面,她要去看看。
走了一段路,顺着那些绒毛,程韶就碰到了垂着脑袋,像行尸走肉一样走着的白倾珠。
“白倾珠。”程韶远远地叫了她一声。
但是没有反应。
程韶上去拉了她一下,发现她眼睛是闭着的,好像是睡着了,但是脚步还在不断往山上走。
梦游了啊这是。
程韶白倾珠紧闭的双眼前摆了摆手,没有反应。
谁能教教她,遇到人梦游该怎么办。是不是有种说法是,梦游的人强行叫醒会变神经病。
把白倾珠变神经病,程韶可赔不起。
白倾珠比程韶高,所以程韶使出浑身力气拦住她,又把白倾珠给放倒。
白倾珠被放倒以后,倒是安分了,说了句“放开那只烤鸡”,就好像又睡踏实了。
程韶有点后悔,怎么把白倾珠那件毛大衣给扔回去了,应该拿出来,那现在至少让白倾珠别直接睡在地上。
虽然是夏天,但夏天夜里睡地上也容易着凉。
身后有脚步声。
程韶警觉,转头用手机灯一照,发现是殷潼。
殷潼身边燃着一颗像是星星的流萤,纯金色的,因为雾气浓,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飞舞。
而南塔天背着小包裹跟在他身边。
但是他应该是被程韶晃到眼睛了。
程韶关掉手机灯:“不好意思,我以为是坏人。”
“没关系。”殷潼好像永远对她很宽容。
他在她旁边蹲下来,查看她抱在怀里的白倾珠。
“她梦游了,一直往山上走。”程韶说道,“我怕出事,就把她放倒了,还好她躺平就开始睡觉了。”
殷潼把手放在白倾珠的脑袋上方,片刻后悬浮出来一条细细的丝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
那丝线牵出来一条缠在白倾珠头发上的布条,那布条还活蹦款跳地要钻回去。
蓝色的火焰将那布条烧过一遍,布条就不动了。
殷潼把那片布条递给了殷潼。
那布条上写着白倾珠名字的拼音。
“这是……”
殷潼又给了她另一张布条,那个布条上面同样缠着像鱼线似的透明丝线,上面写着“nán tǎ tiān”。
“谁要害南塔天?”
程韶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想害一只猫。
殷潼:“是要害我,只是以为我叫南塔天。”
早上入村时,程韶在方阿婆的三轮车后偶遇殷潼一行,喊的名字是南塔天。
后来又没有人再在方阿婆面前喊过殷潼的名字。
方阿婆大概会以为殷潼是叫南塔天。
白倾珠慢慢醒了。
她睁开眼,反应了一会儿,问道:“你们两个,说好的今晚在房间里呆着,怎么跑外头碰面来了?”
程韶:“你不也在外面?”
白倾珠摸摸身下抓起来一片树叶:“咦?”
大约半个小时前,殷潼跟南塔天躺在床上睡觉。
殷潼一般睡眠很浅,一点动静就会惊醒,今晚也不例外。
他听到床下有游蛇般的沙沙声,那东西动作极快,他刚听到声音,下一刻就从他身侧的与心脏位置平齐的位置扎出。
好在南塔天一向喜欢窝在枕头边上,并没有被扎到。
殷潼把那一团蛇似的东西制服以后,才发现这只是一团缠着透明丝线的布条。
他回忆了所有可能会把他错认成南塔天的人,最终锁定了方阿婆。
去了方阿婆的住处,他发现程韶跟白倾珠都不在,只有方阿婆蒙着白倾珠的那条毛大衣挣脱不掉。
方阿婆被那件毛大衣困在椅子上,看到破门而入的殷潼,张嘴露着满口稀疏歪曲的牙齿,说出了“暮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