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铭择是被小厮抬回钱府的,堂堂钱家三少被个破落户当众殴打传得沸沸扬扬,他平日里横行霸道,如今不少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嘶!”钱铭择疼的倒吸一口凉气推开给他脸涂药的小妾,“贱婢你是要疼死本少爷啊!”
娇滴滴的小女娘摔到地上,身体怕的发抖,咬着牙不敢呼疼。
自从那日他被打伤抬回府中,脾气愈发暴戾,稍有不合心意抬脚便踹,前日屋里一个婢妾不知怎么惹到他,被他拿鞭子活活给抽死了。
府里侍奉的美人都惶恐不安,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恨不得躲着他走。
“是妾身手笨……”女娘扶着床榻战战兢兢起身,克制发抖的手屏住呼吸努力轻柔的涂药。
小厮跑进来,贴着他耳侧低语。
不知听到些什么,钱铭择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扭曲诡异的弧度,眼底空洞幽暗语气阴森,女娘顿时浮上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脸色惨白。
“——沈二,此仇不报……”
沈流鸢和穆七娘奔波多天四处相看比价终于找好了铺面。
众人推开门,灰尘扑面,“咳咳咳。”
铺面不大,接客的前厅稍显狭小,好在后院和库房不小,刚好合适她们现在继续染布的需求。
铺子地段不好空置了很久,里面的设施破旧排水道坏了,今年暴雨不断院中积水排不出去,死水长满青苔味道难闻,一群女儿家都皱了眉。
这已经是她们能租到的最好的铺面了。
沈流鸢自觉对不住大家,她心中所想全放脸上,穆七娘一看便知。
“大家既然选择留下就做好了共患难的准备,你不必自责愧疚。”
“行了,大家伙收拾收拾今早开工。”穆七娘招呼大家分工打扫。
众人热热闹闹拿了工具收拾屋子,边干活边说笑,几个年纪小的被说害羞了在院里追着打闹,荒凉破旧的屋子照进了阳光。
沈流鸢失笑,是她想多了,大家既然聚在了一起,必当祸福相依,未来难测,仍抱希望。
“——来几个人帮我把晾晒的架子扎起来。”后院刘婶喊道。
“来了。”沈流鸢往后院去,脚步轻快。
招娣没和绣娘们一起,拿着铲刀独自断在墙角铲青苔。
青苔下沾着污泥很不好打扫,她拿着铲刀费劲的一点点刮,倏然身后伸来只手夺过了她手中铲刀,她惊诧扭头一个花篮塞进她怀里。
“——这活脏不好收拾你做不好,去后面帮刘婶泡花去吧。”穆七娘拿着铲刀利落的清理苔藓。
“我能做好的!”她突然高声,语气有些急道:“我能吃苦的,不怕脏不怕累。”
说着还要上手去抢铲刀。
穆七娘轻笑着侧身躲开,“不怕吃苦和能吃苦可不是一回事。”
可以不怕但不能必须吃苦。
“你爹娘难道是想你吃苦受累才把你生下来的吗。”
招娣也不去抢铲刀了,低着头不吭声。
寂静到穆七娘以为她已经走了,她小声说:“可我爹娘说女孩儿家要会吃苦会干活,我们村那些女孩都和我一样,和我名字一样干的活也一样。”
这些打扫的话她从小就干,做饭洗碗下地干农活是很平常的事情,村子里没见女娃娃都这样。
她不觉得清理苔藓累,最累的是数九寒天洗衣,河流都冻上了,她要用雪水洗衣,冷的手上全是发紫的冻疮,又痒又疼。
洗完了才能吃上一口凉的发硬的红薯头。
她语气平淡,清澈的眼睛里透着很轻的疑惑不解。
“……你叫什么名字?”穆七娘喉头紧塞。
“招娣,我叫张招娣。”
多熟悉的名字。
“这名字不好听不配你,我给你改个名字可好?”
张招娣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给她改名,但她觉得穆娘子对她没有恶意,小时候娘总叫着她的名字说想要个弟弟,现在家里有弟弟了她改个名字应当是可以的吧?
看着穆七娘郑重的面容,她点了头。
“改个什么好……”看她答应穆七娘又犯了难,只悔恨自己没读过什么书,想不出个有文采的好名字来。
总不能还用家中排行起名,要不去请教崔夫人?
焦急的眼眸对招娣平淡又带着怯意的眼神,眼前的少女已经十五,瘦弱的却看上只有十二三,头发也泛着黄不像其他人那样乌黑发亮。
“——幼安。”
“嗯?”
穆七娘抚上她的发髻,柔声道:“张幼安……怎么样?”
她绞尽脑汁思索那些志向远大有寓意的字句,想来想去最后只想她平安。
“幼安、张幼安……”她笑了:“真好听,我喜欢这个名字。”
“我去给她们说,以后要叫我幼安!”少女跑过高高的门框,跑进阳光。
远去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和记忆深处已经模糊的身影重合。
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将铺面收拾好,在刘婶的带领下开始学习锤草印花技艺。
开业的消息还未放出,门口先来了一位贵客。
“宁掌柜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沈流鸢笑着把宁淼迎进门。
“少贫嘴。”宁淼瞥她一眼,又环看眼四周,还是没忍住气先开了口:“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怎得开起了衣铺?”
自宁潇坊一别,沈流鸢就再没联系过她,宁淼以为她赶着制衣呢,结果突然手下的人禀告说她盘下个铺面要开衣铺。
她要是自己开衣铺,锤草印花的制衣要在谁的地盘卖?宁潇坊还能不能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垄断这前途无尽的生意?
两人合作多年,她清楚宁淼在意的只有利益,即使她不说她也知道来的目的。
最开始沈流鸢打算把成衣挂靠宁潇坊,借着宁家的背景把衣服卖给权贵来还债,这是最妥帖最没风险的路子。
但她见过沈家败落后绣娘们的处境,原本的打算再难说服自己执行。
宁淼是个人精她背后的宁家更不会漠视利益,只要印花制衣能在上层打开销路,这技艺就不可能留在她的手里,宁家会想尽办法把这个利润庞大的生意把握在手掌心。
那日她们虽还未细谈后续合作,但也表露的清楚——只有宁潇坊会有,这是宁淼感兴趣的条件。
一旦这样做,锤草印花技艺将会是专供权贵赏玩,普通百姓无法触及的东西。
沈家的债也许能还清,但被沈家连累的工人绣娘们呢?继续被剥削压迫。
她想帮她们。
沈流鸢更骗不了自己的心,她记的初见锤草印花时的触动,那时的她视它为天赐良机,满怀雄心壮志想用它让沈家复兴证明自己的能力。
如今她还想这么做,想振兴家业,想救受压迫的姊妹于水火。
“印花制衣做好当然要有地方售卖。”她说。
宁淼哪儿听不出她的意思,煮熟的鸭子愣是快飞了,她压下心中的火气。
“商场面临的变故不是你能想象的,经营管理你懂得多少?自负盈亏你有把握?”
“宁潇坊能提供的人脉、机会、宣传都会是最好的,你可是对宁潇坊出的价钱有顾虑,分成都可以谈,宁家可是皇亲国戚,往宫中牵线何愁卖不出去?”
她把利害摊的清清楚楚,是个聪明人都知道如何选。
沈流鸢笑着说:“衣铺是一定要开的。”
“你!”宁淼被她气的要命,这般退让,这么明显的利弊,她竟然还非要往南墙撞。
“宁掌柜别生气,已决定的无法改变——”她眼中机灵劲掩盖不住。
“——可我还有个新的合作想和您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