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翼宸剑指在大妖面前,一步步靠近,眼看着他手腕稍微放下,准备要刺向他的心脏,下一秒,他却伸出手将大妖拉起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小金铃那张苍白面容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她就知道,卓翼宸的意志坚定到任何人、任何妖都无法撼动。
赵远舟悄悄愈合自己的伤口,神定自若冲她露出颇有些得意和傲慢的笑来。
“你们联合起来演戏耍我?”青耕气的双眼通红。
“没有没有,我没演,我的害怕是真的,小卓大人的云光剑是真的吓人……不是,吓妖。”
卓翼宸白了他一眼,“要不你试试?”
大妖这才乖乖闭嘴,配合的摇摇头,他侧过头,才发现身后的女子已然失去全力,倒在地面上。
赵远舟顿时心慌意乱,蹲下身扶她靠在自己的怀中,这才发现她脸色惨白,肌肤滚烫,胳膊上满是红疹。
他同时也看到自己手背上的红疹,愕然道:“怎么会这样?”
卓翼宸:“你们来的时候撞见谁了?怎么染上瘟疫了?”
“蜚……是蜚……”赵远舟缓过神,想去质问青耕,却发现那只小妖想要逃跑,“小卓!”
卓翼宸转过身,持云光剑飞快而去,下一秒,青耕感到腰部一阵刺痛。
他将云光剑抽出,举在面前,抹上自己的血,借助云光剑的力量猛然拍向青耕。
此时,却忽然现出一个人影,那人接住青耕,向卓翼宸施法,周围霎时布满了瘴气,是蜚。
等瘴气消散,卓翼宸缓过神,蜚已经带着青耕逃跑了,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背上也起了红疹。
……
蜚扶着青耕按原路返回,撞到了困在密室中的裴思婧三人。
裴思婧被染上瘟疫,头部昏沉,靠坐在石柱旁,而白玖捣弄着手里的药,英磊正举起菜刀要砍破暗门的架势,一抬眼看见是蜚和青耕,立马收回菜刀。
“蜚?青耕?你们……神女大人他们呢?”
蜚没说话,绕过他,扶着青耕沿另一暗门走去。
“那个青耕好像受伤了。”
英磊耸耸肩,“哦,看样子好像是,不过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赵远舟他们……”
他话没说完,那小孩儿就朝着蜚和青耕的方向追去,“哎!白玖!”
青耕被蜚扶在床榻上,忍着疼痛呼吸,瞧他从药柜里拿了一盘子的药过来,表情极其嫌弃,立马呵斥道:“别靠近我!不用你救!也不用你帮忙!”
蜚自责的低下头,往后退几步,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你真的受伤了?”
白玖推开门追来,接过蜚手里的药,“让我来,我是大夫。”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师父总说医者仁心,不能见死不救。”
青耕:“就算我是害你们的妖,就算我是……散播瘟疫的罪魁祸首?”
小孩儿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点头回应。
“我都猜到了,这些红绳上的珠子是染过蜚的血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耕深深叹声,“你知道我曾经是被众民跪拜的神女吗?我在这个镇上生活了数百年,人们一直供奉我,向我祈福,保佑他们远离疫病,他们的虔诚和信仰给了我力量,于是我也广施福泽庇佑他们……可是有一天,蜚来到了这里……”
白玖一边给她上药一边看她,瞧她抬眼瞪向蜚,像是恨毒了他。
而蜚,依然不敢抬头。
“他天生就是瘟疫的源头,就算我拼尽全力救助他们,还是阻止不了死亡的来临。那场瘟疫死了很多人,活下来的人发泄愤怒,摧毁了灵溪山庄,对着我的雕像泼下脏水污秽,说我是骗子,伪神……”
她的记忆中,蜚一直身披黑风衣,总喜欢低着头走路,恨不得将自己彻底藏进去。
她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哭泣,蜚走过来,轻轻擦拭掉了她的眼泪。
按理说,他的手不该有温度的。
可青耕还是觉得很温暖,并没有埋怨他,责怪他,而是抱住他,无助的放声痛哭,将眼泪全部都抹在了他的黑风衣上。
白玖:“后来呢?”
“后来……”青耕缓过神,忽然皱眉道,“白泽神女也来了。”
“小金……哦不是,婉儿姐姐?”
“就是她,赵婉儿……她说见蜚则疫,而青耕避疫,我是蜚的天生克星,为了镇压蜚的瘟疫瘴气,她就把我和蜚一起封印在这里,我被封印在这里数百年,漫漫光阴,看不到尽头……”
白玖:“不对啊,不是婉儿姐姐吧,她之前是个人,她怎么可能活了数百年呢?你是不是记错了?”
“就是她!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她!那双眼睛,我永远也忘不了!世人皆称赞白泽神女,可却不知她是这世间最为冷血之人!数百年啊……那可是数百年……”
白玖哑然,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疯了,便伸手去探她的头。
青耕躲开,眼神里颇有些尴尬。
“……你是个凡人,还是个少年,性命须臾,你理解不了这种生不如死,永无止境的煎熬。”
“所以你想逃出这里,但你被白泽印记封印在这里,除了白泽神女亲自揭开,你是逃不出去的。”
她冷哼一声,“有人告诉我只要我将瘟疫散播出去,把你们引来,杀了赵远舟,拿到他的内丹,我就能解开白泽封印离开这里,不必去求那白泽神女……”
“是离仑这么忽悠你的?”
“……”
声音很熟悉,是从外面传来的,门被打开,白玖看见卓翼宸带着赵远舟和小金铃走了进来。
“小卓哥!”
青耕抓紧幔帐,仇恨般瞪着小金铃。
“青耕……你可知罪?”
她虚弱的拿出白泽短箫指着她,像上一次见面时一样。
蜚连忙挡在她身前,“不是她的错!错都在我!因为我才会害她终生囚禁!我若是她,我也会恨上天不公……”
“害她?她是自愿留下的,怎么会说你害的她呢?”
“赵婉儿你胡说!我怎么可能自愿!明明是你把我关在这里!”
“十二年前我们见过,你当时……”
“那是数百年!你数百年前就将我关在这里了!你都忘了吗!”
青耕流着泪,猛然吐了一口血。
“青耕!”
“……”
这下众人都听不懂了。
一个说十二年前,一个说数百年……
赵远舟意识到了什么,抬手用法力一边让青耕减少疼痛,一边探她耳后。
她侧过头,赵远舟果然在她耳后看见了槐叶的图案。
“原来是这样……”
赵远舟伸手再次催动法力,青耕眉心间冒出缕缕黑气,一点点落在赵远舟的掌心。
卓翼宸:“这是什么?”
“这是离仑的妖气,在她体内生根发芽,长出怨憎怒……变成遮蔽所有阳光的沉重树冠,将你压在不见天日的阴影里……日复一日,不断影响你的心智。”
小金铃:“我记得你说过……离仑这么做,也是在燃烧自己。”
“是啊……”赵远舟看向神色恍然的青耕,“你现在还觉得,是蜚害的你吗?你真的恨婉儿吗?”
青耕泪如雨下,伸手抱住蜚,钻进了他的怀里。
她记起来了,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那年那天,是思南水镇的祈福大会,据说把信物挂在高处,来年就能平安健康,心想事成。
她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她喜欢这里。
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晚上经常有大大小小的市集,热闹极了,她喜欢思南水镇,也喜欢人们。
人们也喜欢她。
青耕喜欢凑热闹,就想将那只名叫占风铎的风铃挂在高处,可路过的人太多,不小心碰到了木梯,她脚下一滑,轻盈的身子随风而落,她怕用妖力吓到底下的人们,就没敢自救,大不了摔一下,疼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没想到,她却停在了半空中。
她睁开双眼,是一个身披黑风衣的男子接住了她,好像……长得还挺好看。
她凑近些想伸手摘下他的黑帽子,没想到他为了躲开,立马松了手,青耕还是掉在了地上。
“哎哟!”
周围人们一边惊奇看着他们两个,一边绕着他们走。
那男子转身要走,青耕立马喊住了他,“等等!把人摔了就想走?”
他不语,神色有些歉意。
“哎呀,我的风铃……”她装作很委屈的样子,看上去要哭了。
他手足无措,“那……怎么办?”
“当然是你帮我挂咯!你帮我挂上我就原谅你!”
他抬头看见青耕举着占风铎,一双圆鼓鼓的眼眸,笑颜如花,晚风都偏爱她,将她吹的那般好看。
他笑了,“你想挂哪儿啊?”
“我想挂在最高的地方!你能做到吗?”
“能。”
青耕抓起他的手,将风铃放在他的手里,“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等他挂完占风铎下来后,她却还是不想放他走,说想要和他做朋友,问他叫什么。
“……朋友?”
“对啊,朋友,怎么了,不好吗?你不想和我做朋友?”
他猛烈的摇头,“当然不是,很好!只是……我还是第一次有朋友。”
“第一次?那我真的是很幸运啊!”
他苦涩的笑了笑,“你觉得做我的朋友很幸运吗?我也是第一次听有人会这么说,我是灾厄之灵,不配活在人间,但我爱这人间,热闹欢乐,岁月丰饶,只是身为灾厄……我没得选。”
青耕沉默,怪不得,他把自己搞得那么神秘,离别人总是远远的。
“我敢选。”
说着,她主动坐的近了些,冲他微笑。
“我叫青耕,你呢?”
“蜚……”
这一刻,蜚觉得自己永远也不掉她了。
“和我说一说,你之前在大荒的事吧?”
大荒?
“那里不好,太荒凉了,太寂寞了,我不喜欢,我喜欢人间。”
蜚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他出逃大荒时无意伤害了初代神女,引而乘黄残害无辜,大荒动乱,他趁此跟着逃了出来。
那时人间草长莺飞,蜚很喜欢被春风拂面的感觉,一只小鸟落在他的肩上,他不敢动,想让他多待一会儿,可下一秒,那只鸟忽然断了气,从他肩上坠落。
蜚黯然神伤,虽不是他的本心,可他是灾厄之身,还是害了无辜的生命,我将小鸟埋葬,被他触碰过的花草也瞬间枯萎。
他慌乱逃窜,躲到了附近的山洞中,他独自在那里生活许久。
他不想走出山洞,他怕毁了世间美好的一切,可他又想看看这人间,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忍不住了,迫不及待跑出了山洞,来到离这儿最近的思南水镇。
接着,他就遇到了青耕。
他的故事很简单,却也很沉重。
他帮青耕挂风铃时,身上的瘴气吞噬了木梯,他们走后,仍然有人爬木梯去挂信物,不知不觉间,思南水镇被瘟疫所吞噬。
再后来,蜚看见了一个身穿杏色裙袍的女子走来,青耕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忽然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那个女子就是白泽神女。
他记得,那时她并不叫赵婉儿。
后来在如今的十二年前,又来了一位女子,她是新任的白泽神女,她说她叫赵婉儿,思南水镇有异样,前来探查,走的时候,在灵犀山庄门前重新落下白泽印记。
她的神情和姿态,和当年那个杏色裙袍的女子一模一样。
赵远舟忽然一笑,他的心里有了答案,那年的神女姐姐最喜穿杏色衣裳,头上还总带着青玉发簪,最听英招的话……她就是赵婉儿的前世吧,应该就是这样了。
他不免有些好奇,赵婉儿的前世都是谁,经历过什么,会不会都和他有过交集,或者说,擦肩而过呢?
三万年,太长了,他有时候记不得一些事了,不过世间缘分两个字,当真是奇妙,不记得也没有关系,现在她就在身边。
赵远舟越来越相信,赵婉儿说她自己是他的宿命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