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娇娇不是什么好人,虞芮也见不惯女孩子被这么对待。
“住手。”她命人拉开掌掴娇娇的中年男子。
“她的性命自有王法公道处置,你既已抛弃了她,还有脸面自称她的亲生父亲?”
虞芮看着年纪尚轻,却也懂得一二道理,这天底下哪有这般浑浑噩噩的父亲。
她虽身单力薄,那村长也不知她身份,但架不住背后站了个世子。
还有一众护卫围在身侧,瞎子也能看出她非富即贵,使得这番话的威慑力大大提升。
娇娇垫着脚努力站了起来,颤颤巍巍重复:
“我是宁夕岚...不是叶娇娇。”
她从袖中取出珍存的浅青色镯子,死死捏住,“这是我身份的凭证,宁家不能不认我!”
原来娇娇姓叶。
叶娇娇,其实是个好名字。
几近疯魔的叶娇娇也被护卫团团围住。
生怕她出其不意伤人,宁尘飞带着人证和物证回宁府禀告,别过虞芮和谢随。
宁尘飞走后,叶娇娇双目失神,猝然跌至在地上,完全没了方才张牙舞爪之相。
她眸光看向世子:“世子殿下,听闻你是京城最最温和良善之人,你能不能救救我?”
这话说的是以前的谢随。
如今的谢随只是略略压暗了眸子,面带思量,抱臂而立。
修长指节搭在腰间金饰带钩,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不置可否。
“好啊。”
谢随却答应叶娇娇。
他单手取下弓箭,另一只手从箭囊中取出白羽箭,拉弓搭箭将准头对着她。
语气慵懒掺着笑意,道“你若能受我一箭,我便保你。”
“世子愿纳我入府,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娇娇闭眼。
虞芮心感不妙,揪了揪谢随袍尾衣角,恐吓道:“她身上背着一条人命,你要是娶她,我保证南阳王会打断你的腿。”
“世子你可别疯,转不过弯来。她虽然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娶了她内宅一定不安宁......”
“退一万步,你方十七,不是宜嫁娶的年纪...总之,没有人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虞芮这边紧张兮兮的,谢随那边却不缓不急,静静听她说完,才道:“我从来没说过要娶她。”
“芮芮若是不想,那成——”
他立时收了弓箭,“保我也不保。”
谢随望向虞芮,乖巧地等她夸奖。
虞芮察觉过来她的话有些越轨,随即松了捏住他袖袍的手,着重强调:
“不不,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和我没有关系。”
谢随失望一闪而过,笑了笑,顺着她认可道:“当然。”
今日谢随那叫一个百依百顺,虞芮都快怀疑人生。
她隔着衣袖掐了掐自己,咳,很疼,不是做梦。
这事本不归他们管,宁府的自家事,他们能在宁家人做出决断之前,看住娇娇即可。
这站的久也累了,谢随嫌麻烦,命人将娇娇押送回宁府,便请虞芮进府中一坐。
“虞二小姐,请。”谢随含笑伸手做出引路姿势。
虞二小姐,从来没听过谢随念这个称呼。
他似乎有些……不同。
但她并不排斥。
虞芮想,这可是你请我我进去的。提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玉足迈过门槛。
谢随眼里,她穿着天青色上杉,藕荷百褶下裙。裙摆稍稍提起时,像是翩然而起的蝴蝶仙子化为人形。
这只不安分的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飞进他的家门。
“世子,愣住做什么?”
虞芮看着谢随站在门楣外呆滞的样子哑然失笑,笑容璀璨无暇。
这是她发自内心、真心真意的笑。
“你想什么?”见谢随还是不为所动,虞芮有些奇怪。
谢随凤眼微勾,信步上前,门外的春景离二人愈来愈远。
但微风拂过,还是能嗅到发涩的青梅香气。
他本欲更直白,想来前世错过也是因为不勇敢,此时此刻独怕破坏,怕吓着眼前的小姑娘。
只好将心思隐晦,寄于话底。
“想青梅作酒,一睹相思。”
想告诉她,自己有多么想她。
......
虞芮在世子府堂前发现了一幅画。
画面清雅,高山流水。
思来想去是那么熟悉,正是宁府之宴她看中的那幅。
“这画是你的?你从哪里弄到的君山银针,可还有?”
谢随亲手沏茶递与她,望着画作表情淡淡入神,“芮芮赠,陈年的。”
她品了一口茶,放下釉瓷青杯,看似埋怨道:“我这好好的茶叶,硬生生让你放到今年还没喝,早知如此我便不赠,糟蹋我的茶。”
“那我前年、大前年、之前送你所有的茶,你不会都放在一边不管不顾了罢?”
虞芮一脸暴殄天物的肉疼表情,她是真心疼她的茶叶。
“......舍不得喝。”
谢随确实不爱喝茶,虞芮送他的茶中珍品大多积压在府库中。
虞芮一眼看穿,“你就骗我,今年我可就不送你。”她的目光重新回到画作,寥寥几笔绘就的山水。
看来画画的主人并没有耐心。
香茗画宴上,谢随为什么要用君山银针作画?
“你明知道,”
虞芮停顿一刻,闷声继续说:“君山银针是我最喜之物,怎么想的要用它作画。不怕我看出来吗,我要是因此生气......吃不好睡不好,你这些都没想过吗?”
“我是怕你看不出来。”谢随如实回答。
这画不过是他和宁雪琼商量好的把戏。
当时,宁雪琼想着撮合他与虞芮,但那时他还犹豫要不要在宁府之宴上说开自己的感情。
于是在宁雪琼遮掩糊弄之下硬生生画的。
他本就不善笔工,画的也潦草。
但现在竟是忧怕之中添着几分期冀,想让她认出来,不想让她认出来.....
林林总总的复杂情绪,纵使是重活了一回的他,也表达不出半分。
“你在想什么呢,怎么感觉你掉进水里之后变傻了。”
话一出口,虞芮便后了悔。
不管她怎么恼怒,还是谢随刚刚不理不睬地放空神,都不应该拿落水说事。
气因此消去大半,“...还没谢谢你昨天救我,是我失言了,不应该那么说你。”
“没事。”
他神情晦暗不明,莫名的情愫升腾。
说话的同时,眼睛也忍不住时不时地盯着虞芮的脸,又强迫目光离开。
忍得有些发狠,眼角愈加炽红妖异起来,喉结也随吞咽上下滑动。
前世后期的他,每当特别想虞芮时,这些症状也极易发作。
谢随冲昏了头,大约感觉到自己快在失控的边缘。“我送你回去。”
虞芮一愣,听语气,谢随是真生气了。
他护送虞芮登上车辇,刚想离去,虞芮却不依不饶:
“我们打小就有的交情,我都和你赔过罪,你总不至于再生气,还表现的这么明显,你这是要和我绝交?你打算不再理我了吗?是要把我当成空气?”
车辇内光线柔和暧昧,此刻更是要了谢随的命。
虞芮的嘴自上车就没停下过。
在他耳边呵气如兰,不多时,他便感觉耳尖红透,从头热到底。
他艰难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再也忍不住,垂下眸子瞧着虞芮,声音嘶哑,“你真想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虞芮这时才发觉谢随有些不对劲。
人恹恹的没精神,眼睛却亮亮的,一直盯着她,像是在蛊惑她干坏事。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谢随,有点害怕。
“算了算了,你没生气就好。”
虞芮一把推开谢随,她才不会和一个病人计较。
谢随在半推半就下踉踉跄跄下了车辇,她拉开琉璃车帘嘱咐道:
“我看你还是有点不舒服,记得请个大夫瞧瞧,别落下什么后遗症,那我可真赔罪不起。”
华贵车辇渐行渐远,谢随依着墙壁,自喉咙底部发出一声轻叹。
差一点点,差点就想毁了虞芮。
他如今这具年轻身体自控力实在欠佳,一点撩拨也经不住。
自虞芮去世,此后日日夜夜,他从未奢想过能这般与她亲近。
眼下梦境快成真,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虞芮在回府的路上碰见了殷宛眉。
也不是面对面见到,只是她听见系统的机械电子音,便让车辇停下。
在原地停留了几刻,侧耳听着。
“宿主,宁夕岚已伏诛,剧情还会继续往下推进,提醒宿主一个不好的消息,系统查阅到:目前您的进度为0%,请尽快开始攻略谢随,根据以往经验,反派黑化后好感度往往会成半折扣,会导致救赎难以进行。”
“现在为您查阅人物谢随实时好感度:0%,革命尚未成功,宿主还需努力。”
“系统,我不能不攻略么,直接让虞芮活着也是同样的效果…不能么?”殷宛眉道。
虞芮现在还能听到系统的声音。
她是怎么听到的尚未可知,故些许细枝末节就不再深想。
心思全放在琢磨那个系统的话上。
那个系统说,她与谢随是命中注定的be结局。
虞芮穿来得早,她并不知道be的含义。
但是听着接下来的长串声音,虞芮的心直直地揪在一起,长久未能平复,身上也起了薄汗。
“小姐,你没事罢。”车辇外面的鸳鸯和玉钏听见虞芮的喘息声,齐齐进来扶她。
她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苍白,吓得鸳鸯和玉钏魂都快飞没了。
豆大的汗珠滴下,滴在虞芮紧握发红的双手。
不一会儿,那系统的声音消失。“我没事。”虞芮扯出芙蓉锦帕擦了擦汗。
“实在车里闷热不通气,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她大约知道了be所指代的内容。
没想到,她公主之女、侯府小姐之身,到头来,竟不过是话本子里的一个炮灰。
与所爱辜负、被亲父虐待、举家入狱,在话本子里的结局是:早夭身亡。
可以说她的身份设定有多高贵,结局就有多惨。
虞芮一直以为自己是胎穿到一个架空王朝。
但事实上,她是穿书,只不过没有系统。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早分不清,虞芮是谁,她又是谁。
究竟是书里设定虞芮喜欢谢随,还是真正的她喜欢?
意识混乱过后,
她稍稍定了定心。无论她是不是书里的人物,可以肯定的是,她对谢随的感情是真的。
当天夜里无眠。
子时三刻,她才熏香和衣睡去,而这一觉睡得也并不安稳。
她接连做了好几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