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忽的传来一道轻微的响动,时方昀条件反射地手指一缩,药瓶瞬间被收进袖子。
整套动作下来一气呵成,却让他一愣,心里直后悔——不过是个不知名的小药瓶罢了,怎么搞得跟偷鸡摸狗的一样?
时方昀心底暗啧一声,站起身。门槛上,凤黯正背着双手,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
“怎么只有你一人,见过殿下了?”
凤黯听着,倒是没有着急回答,走下门槛,在屋里缓缓踱步。四下打量了许久,道:“五皇子不在祠堂,将军若是需要,我可以上乌鸦散开去找找。”
“不必了。”时方昀摇摇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先去你说的茶楼吧。反正他有麻雀跟着,又丢不了。”
他说着,已经走到了门口处,刚抬起腿准备跨过门槛时,却听凤黯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如果,真丢了呢?”
时方昀脚下一顿,扭过头去。凤黯依旧背对着他,连动作都没有变过。
时方昀眉心微蹙,心里的不爽顿时到达了极点。这只臭乌鸦带他来,果然是在试探他!
“那就要分是什么情况了。”时方昀的声音不自觉冷了下来,淡色的眸子也染上了几分嘲讽,“若有人有心图不轨,我定会叫他生不如死——”
凤黯是背对他站立,自然看不到他的神情变化,听了这句话后,手指蓦地一缩,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正当他要转身时,时方昀的下半句话已经出了口。
“但若是殿下自己不愿回来,那便随他的愿,时某绝不干涉。”
一盆冷水泼下,凤黯如同被定在了原地。听着逐渐走远的脚步声,心中唯有苦涩蔓延。
看着破败的小屋,往昔的一幕幕皆浮现于眼前。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接住落下的阳光,只觉得,这一切好像都发生在昨日,又似乎……恍若隔世。
……
时方昀走出了些距离,寻了个墙角,拐过去后背靠着墙壁,逗玩起怀中的小猫。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太傅府门前的半个石狮子,是个适合躲藏的好位置。
……?所以他为何会有这个想法?
不解地皱起眉,他侧过头去看太傅府,猛然发现眼前的一切竟然完全变了!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此时已是黑云压城。府中火光冲天,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鲜红。绝望的惨叫声、利刃的破空声,无数杂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而他的怀中,正死死钳制着一个拼命挣扎的孩子,捂在他嘴上的手掌,能清晰感觉到湿意蔓延。
时方昀忙闭上眼,耳边的杂音尽数消散。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一切已经恢复了原样。
——但他怀中的小猫就没这么幸运了。
方才的那一瞬,他因情绪过于激动,手上无意识用了些力道。看那小猫挣扎着要跳出去的架势,显然是把它给弄疼。
时方昀松开手,小猫没了束缚,唰的一下落到地上,呆愣片刻后,又赶忙回过身来去蹭时方昀的靴子,似乎是完全没料到时方昀真的会松手。
看它这幅可怜样,时方昀颇为无奈地轻叹一声,弯身又把小猫抱了回来,理了理之前被他捏乱的软毛,真诚道歉:“抱歉,好猫,别生我气。”
“喵~”小猫软软地应了一声,又在时方昀手心上蹭了蹭,脸上虽有哀怨,但更多地还是讨好。好不容易遇上了自己喜欢的主人,它可不希望再被扔掉了。
“看来你们的关系是真的好。”凤黯略显不悦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看向小白猫时,隐隐有嫉妒闪过。
不过他调整得很快,不待时方昀读懂他眸中的情绪,就已经将话题拉回到了正事上,“这个时间去茶楼刚刚好,再晚点恐怕又没位置了,少将军走吧。”
……
“煮雨楼。”
时方昀缓缓念出匾额上的三个大字,又看了看门内攒动的人头,突然萌生出了些退意。
他后退了半步,却感觉有东西垫到了脚下。一扭头,竟发现自己几乎靠进了凤黯怀里!他瞬间全身汗毛倒竖,僵硬地往前走了两步。
……这只臭乌鸦,站得离他那么近作甚!
凤黯站在原地,连步子都没挪动一下,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他上前两步靠到时方昀面前,轻声道:“被选上的姑娘是茶楼小妹,少将军可要看好了。”说罢便直接跨进了门槛。
见有衣着不凡的客人进来,一名小厮立马抽身跑来,瞅了时方昀头顶的白鸦一眼,点头哈腰地笑道:“二位客官,可有事先预定?”
凤黯直接从腰间摸出一个木牌扔向小厮,小厮忙不迭接住,仔细看了看,顿时笑得更灿烂了,“原来是贵客!二楼的雅间早就备好了,二位请随我来!”
跟随小厮上了楼梯,二楼显然比堂下安静,只是一眼看去,目光所及之处哪哪都是人。
至于雅间,说是雅间,也不过是用雕花木栏围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空间,一个矮几,只够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不过从这个角度往下看,视野倒是不错,能清楚看到堂下台子上跳舞的舞女。
难得见到还算不错的舞姿,时方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凤黯见状脸颊一阵抽搐,不爽之意溢于言表。
“这个茶楼虽有舞女,但都很一般,没什么可看的,最主要的看点还是说书人说书。算算时间……下一个就是说书的了,将军不妨先品品这里的茶。在金京城,他们家的茶可是数一数二的!”
时方昀兴致缺缺地看了眼推到面前的茶水,转头继续去看楼下的舞女了,“我倒是觉得还不错。暗主眼光甚高,可是见过更好的?”
凤黯放下茶壶,暗暗磨了磨牙,道:“那倒没有,我对舞女不感兴趣。”
时方昀一手撑着脸颊,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评价:“无趣。”
凤黯:“……”
见时方昀看得目不转睛,凤黯忿忿地拿起茶杯灌了一口,顿时烫得他险些又吐回去。给时方昀倒的那杯降温了,给自己倒的这杯倒是给忘了。
“既然将军喜欢看,下次带将军去望香楼坐坐。”
时方昀好奇看来,询问:“望香楼?正经吗?”
凤黯脸颊又是一阵抽搐,不答反问:“若是不正经,少将军去吗?”
“若有美人乐舞,去一去,也不无不可。”时方昀回答的毫不犹豫。
他的爱好不多,练武、骑马、打仗、看兵书,再有一个就是欣赏乐舞了,只可惜北境苦寒,实在很难看到好的。那么些年下来,也就他师父吹的箫音是他听过最好听的了,至于跳舞嘛……唔,好像也是师父跳的最好看。
哎……往事不堪回首。
“所以,何时能去?”时方昀看着凤黯,眸中隐隐多了几分期待。
凤黯咬牙:“将军就不怕被太后娘娘和陛下知道了责怪?”
时方昀一噎,好半晌才憋出来两个字:“扫兴。”
说话间,楼下已是一舞毕,舞女们轻快地走下台,几名抬着桌子和椅子的人迅速跑上台,将桌椅摆在台子的正中间。
“到了到了!今日来说书的好像是齐先生吧!太好了,我最喜欢听他讲的北境将士们的故事了!”
“来这茶楼的,哪个不是呢?‘儿郎披甲阵前死,将军浴血向雍都!’如此荡气回肠的故事,我等大兖的子民如何能做到闭耳不闻!”
“好!说得好!……”
时方昀听着周遭的闲聊,突然感觉有些无聊,随手拨弄着茶杯,道:“这么多人来就是为了听这些?哼,还不如跳舞。”
“——庸俗!”
凤黯正要接话,就被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打断。
一个身着淡黄色衣袍、满脸油腻感的年轻男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走来。
且不说衣着,光跟在他身边那群谄媚陪笑的人,就能看得出,他的身份绝非寻常人等。
他径直走到两人桌边,高傲地仰着下巴打量两人片刻,视线也理所当然地在悠闲卧在时方昀头顶的白鸦身上多停留了许久。随后他弯身,直接从时方昀手里拿过茶杯,放在鼻尖下深深嗅了一口,随后直接一饮而尽。
“呦呵~还是煮雨楼中最难得的‘忧人泪’?”他说着,掀起眼皮又打量起二人来,只可惜两人都戴着帷帽,根本看不清面容。
倒是跟在一旁的狗腿子,见他满脸不爽,立刻大声嚷了起来:“竟然还是‘忧人泪’!你知不知道,我们郑世子想喝还得提前好几日排队预定才行,有时候甚至都买不上,你可好,有幸能喝上‘忧人泪’,不仅不知足,还敢说这里庸俗。有没有眼光!”
“就是!我们郑世子是何等身份?信国公府的世子!妥妥的皇亲国戚!和你说半天话了,你还不站起来行礼?”
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就连楼下的客人也纷纷伸长脖子往上瞧。
时方昀生怕被人认出来,忙将帽檐又往下压了压,若是让人知道澈王府的“王妃”和暗棘的老大在茶楼这种地方“私会”,也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
但只要随便想想,就知道不可能有多好听!
郑世子被那么多道目光盯着,倒是丝毫不在意。他把茶杯放回原处,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嗅着梅花的手帕。
将时方昀手边撒出来的茶渍擦干净,放在鼻尖下猛的嗅了嗅,满脸痴迷:“这茶可是楼中小妹亲手采摘,又亲手煎煮,怎能浪费了去?”
时方昀的脸颊不可抑制地抽了一下,心里积攒出的那点点暗火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得了,又是个有点变态属性在身上的傻子,实在没必要和他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