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阶却依旧做出了擦拭眼泪的动作,并且惊讶道:“阿瑶是哭了吗?”
长廊坠着占风铎,每隔几步路都会挂上一个,占风铎上用竹打磨过表面光滑而透亮,幽幽反射着月光。
沈长阶像是一点儿也装作不知道薛瑶哭过的样子,动作很轻地抹过薛瑶的眼角。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薛瑶被沈长阶折腾得有些痒,稍微侧头避开了去。
薛瑶鼻尖嗅到了一阵甜软的香气,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他做给沈长阶的梨花糕的味道,沾染上沈长阶的指尖,又沾到了他的脸上。
他吸了吸鼻子,对沈长阶说:“我没哭,师尊回去吧,夜有些凉了。”
他说的话沈长阶是一个字儿都不信,但是小孩儿不肯说他也总不好揪着人非要说。
沈长阶也不再去逗他,拉着薛瑶也一块站了起来。
“那就回去吧,阿瑶陪着师尊站了这么久,也是累的。”沈长阶不动声色地说,他这话说的指的就是刚刚薛瑶一直在长廊后默默在角落不肯出来的事。
若非凤蝶跌跌撞撞往他那边跑过去,怕是自己都还不肯出来。
薛瑶落了他半步,跟在他的身后,闻言回道:“什么都瞒不过师尊的眼睛。”
说完,反倒是薛瑶自己笑了,他歪了歪头,问:“师尊生气了吗?”
“是啊,师尊生气了,那你该怎么办才好?”沈长阶边走过一个转角,边抚摸了一下木质花窗下的被精心雕刻的台纹。
说是这么说,但是语气里一点责骂的意思都没有。
走在前头的沈长阶一头墨发披在肩上,也就用了白色的发带虚虚绑了几下,发带上绣着莲花的暗纹,描边暗绣的金色纹路在发带的晃动中若隐若现,
明明自己才是师尊,却也总不见得有个正形的样子。
薛瑶一时间觉得,沈长阶这般的背影好像在哪见过一样,想着想着,他自己都摇了摇头。
又怎么会和那个人想象呢,身形都不同,而那个人总是一身红衣似火,妖冶张扬。
而他的师尊,总是温和的,温和得不像话,连一点更多生气的情绪都很少有。
而江雪常,好像总是神出鬼没,他曾经在宗门里暗地里打听过是否有这个人,无论是仙尊座下的内门的师兄师姐,还是外门负责扫洒的师弟师妹,好像都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就连稍微符合特征的,他找过去后,却发现也根本不是那个人,因为江雪常独特又张扬肆意的气质,又不是旁人能学得来的。
夏雁思还笑眯眯地问他:“小师弟要找的这位江雪常到底是何许人也?能让小师弟这么惦记,我听闻黎旭私下里找的这个人也叫这个名儿呢。”
薛瑶皱了皱眉,更觉得有几分蹊跷。
这般惊才绝艳让人见之难忘的人,又怎么会在偌大的宗门内籍籍无名?
他不自觉地跟着沈长阶一路就走到了开阔的院落里,夜色清明,不远处的一池荷叶挨挨挤挤地蹭在了一起,在风吹过的时候卷起一层又一层绿色的浪花,只比荷叶高了一个头的荷花不时被吞没在绿浪里。
以往总是见到不少的凤蝶闪着幽幽的蓝光,纷飞在莲池上,梨花树间,就连檐下都会有。
而今天居然不怎么见到。
沈长阶停在了梨花树下,端详着格外突出生长的一簇花枝。
“薛瑶,你来苍央宗多久了?”他问。
薛瑶低头算了算日子,说:“已经差不多有半年多了。”
时间在指尖流逝,从他开始走上三千风雪路,到弟子峰上学习基础的术诀,到经过十分坎坷的试炼后,再被沈长阶接到这药峰上来修炼,已经有接近小半年的时间了。
“那学得如何了?有没有遇到不懂的事情,若是遇到不懂的,来问我就好,可能我在医道上花费了太多精力而对修炼之事相对薄弱,但教导你还是可以的。”
背对着薛瑶的沈长阶微微一笑,手里把玩着灿金色的丝线,语气温和地关心着薛瑶的修行。
“谢师尊……关心?弟子已经筑基了,刚踏入炼气中期不久。”薛瑶疑惑地看了沈长阶的背影一眼,还是缓缓说道。
真是好快的修行速度啊,沈长阶一边心里跟系统感慨着。
多少人费劲千辛万苦踏入仙门,却终其一生都只能碌碌无为于筑基期,难以再往前精进一步,最后只能等到寿元耗尽,含恨而终。
踏入了炼气的修士才算是正在叩上了修仙的道路,而薛瑶已经是非常极尽偏爱了。
沈长阶回忆了一下他的莲池,他那用众多的天材地宝,引了一条灵脉的灵气,从而硬生生堆起来的莲池。
经过这几次的反反复复折腾,莲池的水都少了三分之一。
经过了这好几次又是洗筋伐髓,又是压制魔族的血脉,薛瑶的资质自然是从头到尾都变了个彻底,自然修炼的进度也就比旁人快了不少。
想到这里,他折下了那枝花枝,侧过头,看着一身弟子青衫,如小青松一样的少年。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嘴唇轻启:“那为师……”
“便来指点指点一下我的好徒儿!”
刹那间狂风骤起,铺天盖地的威势压了下来,薛瑶直接就先被压得吐出了一口血,漂亮的黑色眼睛瞪得很大,溢出的不可思议的情绪丝毫没有任何隐藏。
但是他反应极快,迅速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脚尖一点借力往后退去。
沈长阶不是没有给他留有反应的时间,他所压下来的威势也只是局限在他身旁的一小块空间。
薛瑶往后退的同时也没闲着,掌心的光华涌动,眨眼间一把剑就出现他的手上,剑身细长,寒光四射。
然而他快,沈长阶更快,几乎是在薛瑶的剑出现的刹那,那带着杀意的梨树花枝就直接欺身而上,借花为剑,直直斩向薛瑶的面门。
薛瑶一咬牙,向后折腰,用一种艰涩的姿势硬生生挡住了沈长阶压下来的花剑。
“师尊!”薛瑶抵挡得很是辛苦,大喊了一声。
沈长阶笑得很明朗,眉眼舒展开来的愉悦怎么都没办法让人忽略。
他谆谆教导道:“阿瑶,什么时候都要有防备才行啊,不然可就轻而易举地让自己陷入危险了。”
某种程度上说他确实就是在欺负薛瑶这小孩儿,他并没有克制自己的修为,直接在修为上对薛瑶造成压制,另一方面,但也控制了自己的力度。
等他再把目光放到薛瑶脸上的时候,沈长阶有些愣。
薛瑶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嘴唇一扁,眼里逐渐弥漫起水汽:“师尊……我难受……”
难受?薛瑶的魔气压不住了?
沈长阶第一时间如是想着,他手上的力道松了不少,正打算推开了来。
就见刚刚还要哭不哭的小少年眼里闪过一道暗芒,收起委屈的表情,嘴里念念有词。
变脸这么快?沈长阶兴味地看着薛瑶。
沈长阶垂下的几缕黑发才刚落下,又被而起的风吹得乱飞,连带着沈长阶的视野都有些受阻,自然也忽略了薛瑶那眼里一闪而逝的危险的光。
狂风乱卷的中心是互相对恃的师徒,以两人为中心,一地散落的梨花花瓣凭空被风卷起,一个巨大的花笼迅速成型,将里面的人都一齐困了个严实。
沈长阶一挑眉,手上“咔嚓”一声,花枝就被薛瑶折断,而接踵而至的,是薛瑶持剑的气势汹汹的反击。
“你学的倒是不错,借花为引,借气为笼,就连束缚的阵法都学会了。”沈长阶手里把着剩下半截的花枝,赞许道。
就是这也太耍赖了,难不成是看他心软?
然而薛瑶冻着一张小脸,认真道:“师尊,这叫兵不厌诈。”
“师尊才教过我,什么时候都要保持防备才行啊。”
沈长阶微微抬起下颔,表示不可置否。
落英纷飞,漫卷汇聚起一场声势浩大的花的囚笼,沈长阶随手撩开因为风而不断拍打着脸的一缕发丝,看向囚笼外对着他严阵以待的薛瑶。
沈长阶悄悄勾起嘴角,半点而没有自己身处于险境的焦急。
他扯下了自己的发带,又虚虚在背后抓了一把,抓起大半的发丝,三两下的就绑出了一个算不上非常端着的高马尾。
没有了乱飞的头发的阻挡,连视野的阻挡都少了不少。
目光越过纷飞的梨花花瓣,他问薛瑶:“你的锁妖铃呢?”
薛瑶“啊”了一声,虽然不明白师尊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回答说:“在储物戒。”
话音刚落,他就愈发防备地看了沈长阶一眼。
手里的剑发出嗡鸣的响声,薛瑶用力攥紧了剑柄,深吸一口气。